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款识: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抱石写于重庆西郊。
钤印:抱石长年、新喻、抱石斋。
画中绘疏柳一株,树下一老者,发童,鼻丰,眉垂,微髭,着布履,衣蓝衫,坐于溪畔石上,左手按膝,右手执团扇一柄,双目下视,若有所思。
上有柳枝袅袅,依依似随风款摆,地陂缀有疏落小草,益见意境幽远。
吴梅村撰《柳敬亭传》,曰:“(柳氏)过江,休大柳下,生攀条泫然。已抚其树,顾同行数十人曰:‘嘻!吾今氏柳矣!’”自是以柳氏行。
敬亭本姓曹,名遇春,家泰州,善说书,名颇著。尝与南明宁南伯左良玉交,投身其帐下。时左氏有兴复之志,支持复社,敬亭亦因此故,以一介市井艺人获名士相引结交,并以诗词投赠。
名家巨擘如张岱、黄宗羲、吴伟业悉为之传,亟称之,《桃花扇》中《访翠》一出,状其于席间,借酒令引喻奚落阮大铖,播于闾巷,为奸佞者痛而忠直者快。为清流推许,柳氏岂滑稽之流可尽之哉?
傅氏写此,当比附时局,寄情寓兴,有所刺耳。
柳麻子说书
张岱
南京柳麻子,黧黑,满面癗,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善说书。一日说书一回,定价一两。十日前先送书帕下定,常不得空。南京一时有两行情人,王月生、柳麻子是也。
余听其说景阳岗武松打虎,白文与本传大异。其描写刻画,微入毫发;然又找截干净,并不唠叨夬。声如巨钟,说至筋节处,叱咤叫喊,洶洶崩屋。武松到店沽酒,店内无人,謈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甓皆瓮瓮有声。闲中著色,细微至此。
主人必屏息静坐,倾耳听之,彼方掉舌;稍见下人呫哔耳语,听者欠伸有倦色,辄不言,故不得强。每至丙夜,拭桌剪灯,素甆静处,款款言之。其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入筋入骨,摘世上说书之耳,而使之谛听,不怕其齰舌死也。
柳麻子貌奇丑,然其口角波俏,眼目流利,衣服恬静,直与王月生同其婉娈,故其行情正等。
——选自《说库》本《陶庵梦忆》
柳敬亭传
吴伟业
柳敬亭者,扬之泰州人,盖曹姓。年十五,犷猂无赖,名已在捕中。走之盱眙,困甚。挟稗官一册,非所习也,耳剽久,妄以其意抵掌盱眙市,‘则已倾其市人。久之,过江,休大柳下,生攀条泫然。已抚其树,顾同行数十人日:“嘻!吾今氏柳矣!”
后二十年,金陵有善谈论柳生,衣冠怀之,辐辏门巷,车常接毂,所到坐中皆惊。或问生何师,生日:“吾之师乃儒者云间莫君后光。”莫君言之日:“夫演义虽小技,其以辨性情,考方俗,形容万类,不与儒者异道。非天下至精者,其孰与于斯矣?”柳生乃退就舍,养气定词,审音辨物,以为揣摩。期月而后请莫君。莫君曰:“子之说未也。闻子说者,欢咍嗢噱,是得子之易也。”又期月,日:“子之说几矣。闻子说者,危坐变色,毛发尽悚,舌桥然不能下。”又期月,莫君望见惊起日:“子得之矣’!目之所视、手之所倚,足之所跋,言未发而哀乐具乎其前,此说之全矣!”于是听者傥然若有见焉:其竞也,恤然若有亡焉。
已而柳生辞去,之扬州,之杭,之吴。吴最久。之金陵,所至与其豪长者相结,人人昵就生。其处己也.虽甚卑贱.必折节下之;即通显,敖弄无所诎。
未几而有左兵之事。左兵者,宁南伯良玉军。噪而南,寻奉诏守楚,驻皖城待发。宁南尝奏酒,思得一异客,乃檄生至。进之,左以为此天下辩士,欲以观其能,帐下用长刀遮客,引就席,坐客成震慑失次。生拜讫,索酒,诙啁谐笑,旁若无人者。左大惊,自以为得生晚也。
阮司马怀宁,生旧识也,与左郄而新用事。生还南中,请左日:“见阮云何?”左无文书,即令口报阮,以捐弃故嫌,图国事于司马也。生归,对如宁南旨,且约结还报。及闻坂矶筑城,则顿足日:“此示西备,疑必起矣!”后果如其虑焉。
初,生从武昌归,以客将新道军所来,朝贵皆倾动;顾自安旧节,起居故人无所改。逮江上之变,生所携及留军中者,亡散累千金,再贫困而意气自如。或问之,日:“吾在盱眙市上时,夜寒藉柬藁卧,屝履踵决,行雨雪中,窃不自料以至于此。今虽复落,尚足为生,且有吾技在.宁渠忧贫乎?”乃复来吴中,每被酒,常为人说故宁南时事,则欷歔洒泣。既在军中久,其所谈益习,而无聊不平之气无所用,益发之于书,故晚节尤进云。
柳敬亭传
黄宗羲
余读《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记》,当时演史小说者数十人。自此以来,其姓名不可得闻。乃近年共称柳敬亭之说书。
柳敬亭者,扬之泰州人,本姓曹。年十五,犷悍无赖,犯法当死,变姓柳,之盱眙市中为人说书,已能倾动其市人。久之,过江,云间有儒生莫后光见之,曰:“此子机变,可使以其技鸣。”于是谓之曰:“说书虽小技,然必句性情,习方俗,如优孟摇头而歌,而后可以得志。”敬亭退而凝神定气,简练揣摩,期月而诣莫生。生曰:“子之说,能使人欢咍嗢噱矣。”又期月,生曰:“子之说,能使人慷慨涕泣矣。”又期月,生喟然曰:“子言末发而哀乐具乎其前,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盖进乎技矣。”由是之扬,之杭,之金陵,名达于缙绅间。华堂旅会,闲亭独坐,争延之使奏其技,无不当于心称善也。
宁南南下,皖帅欲结欢宁南,致敬亭于幕府。宁南以为相见之晚,使参机密。军中亦不敢以说书目敬亭。宁南不知书,所有文檄,幕下儒生设意修词,援古证今,极力为之,宁南皆不悦。而敬亭耳剽口熟,从委巷活套中来者,无不与宁南意合。尝奉命至金陵,是时朝中皆畏宁南,闻其使人来,莫不顾动加礼,宰执以下俱使之南面上坐,称柳将军,敬亭亦无所不安也。其市井小人昔与敬亭尔汝者,从道旁私语:“此故吾侪同说书者也,今富贵若此!”
亡何国变,宁南死。敬亭丧失其资略尽,贫困如故时,始复上街头理其故业。敬亭既在军中久,其豪猾大侠、杀人亡命、流离遇合、破家失国之事,无不身亲见之,且五方土音,乡欲好尚,习见习闻,每发一声,使人闻之,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或如风号雨泣,鸟悲兽骇,亡国之恨顿生,檀板之声无色,有非莫生之言可尽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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