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伤害了那个女孩

我曾伤害了那个女孩

文／亦恬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张枣的诗《镜中》，最让人感伤的是这一句。最让我感触的却不是诗，而是曾经的往事。让人后悔的事，无法挽回，就像被深埋在土地里的核武器，任时间变迁，只要一触发，仍然持久地产生侵蚀力，难以消磨。

有一件后悔的事，每次想起，我都很希望得到原谅，但是找不到任何回音了。

那是一次暑假，我和同学去做了假期工。日常工作是制作节日贺卡，非常简单的活儿，有些卡片很精致，所以也要花点心思。

管我们的老大，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很瘦，目光犀利，她的眼睛老是睁得圆圆的，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加上一副高而尖的嗓子，让人害怕。

她让我收卡，别人做好了的，由我来检查。我一般比较清闲，我就在看别人。做贺卡的有几个女孩，我细细凝视她们：有一个女孩很特别，她一直埋头干活，也不和别人说话，非常不合群的样子。

我收卡的时候，她一眼都没看我。我发现她的卡里，有一张的贴纸贴反了，这可是“严重的失误”，就没多久之前，凶神恶煞的老大，就因为这事儿大发雷霆，同时也交代我：一定要检查好点，谁贴错了都要惩罚！

其实，这算多大点事儿？每天生产数以万计的卡片，偶尔贴错一张，再正常不过。只是刻薄的老大交代我管好这事儿，就好像给了我权力和荣耀，拿着鸡毛当令箭，我沾沾自喜。

那个女孩贴错了，想着她是“首次犯错误”，我就没把她揭穿，偷偷把那卡片扔掉了。告诉她下次不要贴错，她点了点头，依然一眼都没看我，这人可真傲气！我有点不悦。

我再去收卡时，发现她竟然连续贴错了两张卡片，我顿时火起：已经告诉你了，却没把我的话当回事。我抽出那两张卡，一把甩到她前面，问道：“你怎么又贴错了，不是告诉你了吗？”她小声地应着，嘀嘀咕咕，我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她还是看都不看我！我站在她面前，好像是透明人似的！实在过分，你难道不知道你都得听我的？

我拿起这两张卡片，正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这时老大过来了，一看到卡片就火冒三丈：“这是谁给我弄的！？”

瞬间，我感觉自己得到了一股强大力量的鼓动，我竟然伸手指向那个女孩。

这下可不得了，那个像母老虎一样的女人，暴跳如雷，让女孩站起来，当着所有人斥喝道：“你眼睛是不是瞎的？还是脑袋有问题，听不懂我的话？这种低级错误都能犯！明天给我写一份800字以上的检讨书！没写好就别吃饭了！”

这个吼声震慑了整一层楼，大家齐刷刷地看过来，有些人还在下面窃窃私语。我看见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手里还拿着卡片，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看得出是花了好大力气，才忍着眼泪没有流下来。

我马上就后悔了，下班时我走过去，对她说：“对不起！检讨书让我来写，好吗？”她只说了两个字“不用”就走了。

第二天，她交了检讨书，老大拿着她的检讨书，当众宣读：“……很抱歉，我犯了一个大错误，是我眼花了，贴反了卡片。自从我的眼睛手术后，它总是很容易疲惫……我保证下不为例……”老大突然也念不下去了。

再看她，正低着头，我没见过她的眼睛，却见到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桌子上……

我们去吃饭时，我看见她了。她坐在一个非常不显眼的角落，朋友责备我：“看她多可怜，你今天不应该这么做的。”

我再细看她，她只盛了一碗白饭，就着自带的一包榨菜，慢慢地嚼。白饭是免费的，而榨菜只是一块钱。我这才想起，她平日里衣着极为朴素，洗得发白的衣服，甚至有些磨破了。别人在工作休息时，吃零食、玩手机、聊天，她总是沉默寡言。

我愧疚极了，我主动去找她，但她只是摇摇头说没事；在电梯里遇到她，她也闪躲着我，站在一角低着头。有一天，听见她在阳台上打电话：

“妈，我在这里好着呢，不要担心我。你们别太累，等我攒够了学费，就回去陪你们……”

多么懂事而又脆弱得让人心疼的女孩！我霎时感觉自己万恶不赦，我们做假期工，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挣点零花钱，但对于她，出来打一份假期工多么不容易，我却这样伤害人家！如果不是我，她不必在众人面前受到怒斥；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在众人面前强忍泪水……

陌生的女孩，虽然她说了没关系，但终究也原谅不了我。我也不敢求被原谅，只希望在以后的生活中，这件事烟消云散，不要给她留下伤害！

可是，我自己想起的时候，我也无法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