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班来了个好学生

作者: 三悟 | 来源:发表于2023-10-06 00:07 被阅读0次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从省会来到县城上学,上就上吧,偏偏到了我们初三五班。

    “到咱班来??”我们都很奇怪,总不能因为我们班挨着厕所近吧。

    初二结束,到初三,学校就把全年级学习最差的学生,全部汇聚到了初三五班。有幸分到五班级的学生,向来就不爱上课,此后就更不学了。

    老师来上课,全班级前后分明。前几排同学多少给个面子,端坐在那,安安静静似在听课,只是脑袋已经飘到别处。后几排的学生非常不屑于前排的装模作样,他们是演都不演,除了说话聊天,有的在照着歌词本在那里低声唱歌;身旁同桌捧着一把破木头制作的假吉他,假模假样演奏着BEYOND的曲子,另一边的学生从书包里掏出一块板砖,正醉心于在上面雕出一行好看的字体,有的就安静一些,不是在作业本上写小说,就是在课本上疯狂作画;整个班级后三排,干什么的都有,五花八门热热闹闹,唯独没有听老师讲课的。

    现在回想,也不是没人爱学习,那时小县城信息闭塞,互联网的浪潮还没有席卷过来,多数人的工作不是企事业单位职工,就是在县城周边种地的农民,都知道要上进,知道学习好能考上大学。但上了大学以后会怎样,电视里的科学家已是大家想象力的极限了。眼前的人,不是毕业后去当兵,就是女生去商场卖衣服,再好一些,如长辈所说,学一门手艺,到哪都不会饿死,比如理发,做牌匾,做厨子等等。

    学习好又能怎么样。同学间总看不起那些只知道学习,唯老师是从的学生,死气沉沉的,畏畏缩缩,遇见我们在厕所里抽烟,一个个眼神都不敢与我们对视,没人和五班的人来往,没人敢惹五班的人。

    所以他从省会来我们班上学,我们想不通。来就来了,他怎么还学习呢?刚来那天,难得露面的班主任就让他坐在第一排,单独一张桌。他是圆寸头,戴一副高度近视镜,样子呆呆傻傻,对谁都是笑呵呵,上课只有他一个人认真听老师讲课,看到他在一众乱糟糟的环境里独自学习的样子,我们后几排都感到好笑。

    如此与我们的班风不符且热爱学习的人,难免在学校占了政治正确。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也懒得搭理他,你学你的,我干我的。

    好景不长,有天班主任让他担任班长,负责班级的课堂纪律。本来班上有纪律委员,只是早被腐蚀了。

    “老师说我占着茅坑不拉屎,没办法啊。” 纪律委员说:“谁让咱们课堂纪律差呢。”

    于是,他开始走马上任,他管理纪律的方式,有些滑稽。就是我们后排声音闹得太大时,他就突然大吼一声:“别说话了!”把老师和同学都吓一跳。我们挺反感,觉得他有病,不过五班学生都是见过风浪的,时间久了,习以为常,任他随便吼去。

    直到他开始点名:“张鑫别说话了!陈威,你再说话,把你记本上告老师!” 

    这招挺管用。我们是差生,是坏学生,但没人愿意把事闹到班主任那儿受处分,毕竟不占理,何况影响课堂纪律乃是第一大罪。偶尔我们不服,会顶撞他几句,但仅限于此,然后就偃旗息鼓,趴桌子睡大觉,或者改成传纸条,纸条上通常是:“妈了个逼的,他再管我们,看我放学不找人揍他。”

    这话说说就过去了,因为班长的本子上的确记了不少人,但没听说他找老师告过一次状。

    为了学校的升学率,无论如何是不能影响好学生学习的,学校一旦有什么劳动任务,自然是我们五班首当其冲。那天下大雪,班主任临时叫我们出去到操场扫雪。外面北风凛冽,同学有发牢骚的:“又扫雪!我来上学的,又不是戳大岗的,活该我们学习不好呗?”

    就要集合出去的时候,很快又接到通知,这场劳动取消了。竟是班长去找班主任,说我们下午有模拟考试,建议让大家抓紧复习一下。 那天上午就真有同学装模作样的开始复习,原来学习竟然还有特权,不用再出去当苦力,大家首次对班长有了一些改观。

    更多的改观,是在一次数学课。下课铃一响,数学老师就急着收拾东西去隔壁班讲课,但班长有一道题不会,希望老师能晚点下课。老师就留下来多讲了会,可能题有些难,班长一时没领会,数学老师就让班长去隔壁班听她继续讲。

    班长呵呵笑:“老师,在这大家都能听听啊。”数学老师不愿意嘴一撇:“哎呀别耽误时间,讲多了也理解不了。”班长:“怎么理解不了?”

    数学老师:“一次函数这么简单都不懂,怎么讲?你班这点基础顶天能上职高,有几个能随便上个高中都不错了,你要听就赶紧跟我去隔壁班。” 

    后排爱画画的陈威抻着脖子:“瞧不起人呢!”  话音未落,数学老师已夹着书本离开了教室。

    不知谁抛出一句:“狗眼看人低。” 顿时引得同学哄堂一笑。

    然后就听到坐在中间一位女生的在低声缀泣,大家问她哭什么,女生说她想好好学习,但都分到这种班级了,还能怎么样。陈威说:“想好好学,就转好班去啊。嘁!都来这了,认命吧。”

    也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刺激了班长,他突然站起来喊:“谁说认命的?”  指着陈威:“你爱画画?喜欢日本漫画家鸟山明是吧?”

    陈威家里开小吃店,放学回家他爸就让他在厨房里学切墩,身上有股葱油味,反问:”咋的?” 

    班长:“你要能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习,将来上高中考到中央美院,保你能成一个漫画家。”

    陈威:“我爸让我当厨子。” 同学哈哈大笑。

    他又指爱唱歌的程澈:“你爱唱歌是吧?喜欢BEYOND,好好学习,将来考到中央音乐学院,你绝对行!”

    程澈甩了下长发,说:“得了吧,我爸让我跟他乐队好好练,说以后县里的红白事我们家都包了。”

    他又指着那个爱雕刻的王猛:“你喜欢雕刻是吧,瞅你雕得那破砖头,好好学习,将来考到清华美院,当雕塑家不好吗?。” 

    王猛家里是做墓碑加工的,他说话结巴,张口一个我字,拖了半天:“我我我我我……我爸说他店挺缺人,我能行?”

    他又指着那个爱写小说的我:“你喜欢写小说,能考北大考北大,考不上北大,南大浙大复旦也行,去学中文系啊,以后当作家啊!”

    他一连串说了十几个大学名称和专业,我好奇他从哪知道这么多,接着就是同学们的哄笑,还有的问:“我呢?那我呢?”

    一次厕所外遇见他,我问他怎么懂那么多,他说他也不懂,只是在书上看过。我说我也看书啊,他问我看什么书,我说看武侠小说啊。

    虽然很多同学听都没听过他讲的那些大学,但转变就在随后的一个月,我们骄傲的最后一排同学,慢慢变得愿意和他接触,下课会坐到他旁边攀谈几句,甚至开始自觉遵守课堂纪律,尝试去了解他所讲的那些大学与专业,有时还会想他请教一些数学题,他也不厌其烦的讲解,如果他也不懂,他就去找各科老师,希望上课多给我们讲一讲。

    我不得不开始相信环境造就人,人也能造就环境,点点滴滴汇聚成河,改变了五班的风貌。身在五班的同学,慢慢没有人觉得自己是在差生班,上课真的开始听讲。有了这些变化,老师们也逐渐对我们有了重视,开始肯定我们,每天在课上划的重点越来越多。而最大的变化,是我们再没有给整个年级做大扫除扫雪。

    等到下个学期,五班已不再是学校眼中的差生班了,一整个学期,大家的书桌上左边堆满了模拟训练册,右边堆满了模拟试卷。每个人都在奋力等待六月的中考,每天翻来覆去是各种模拟考和老师讲题,我们知道了很多,也有很多变得不知道了。

    不知道天气是何时转暖的,不知道枝上在偷偷的生芽,校门口小店何时有了新的流行歌,录像厅里的碟片什么时候上了新,还有街边报亭的漫画书很多期没人买过了。

    想来时间也就是一刹那,六月的中考到了。

    我们那天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初三五班就要解散了。班长自作主张把班费全花了,买了一堆西瓜,送到班里,绿汪汪西瓜,切开了里面的红瓤瓤,同学们捧着吃,个个喜笑颜开估起分数,有的同学信心十足,有的则因为一道题答错,神情沮丧。他则哈哈大笑,差几个分有什么,能顺利考上就好。

    我不由想起他当初为什么从省会转到我们班,私下问他,他拍拍我肩膀,叹气:“没啥,我妈跟我爸离婚了,给我找了个……” 

    我忙打断他,拍拍他的肩膀:“别说了,我理解。” 我顿时后悔不该问他,虽不能切身感受,但那时作为一个孩子,多多少少都能理解父母离异意味什么,心里不免对他多了几份同情。

    后来中考成绩下来,我顺利考上县三中,班长考上了县重点一中。平时学习忙碌,那天放学,我想去一中看看班长,进了校园到操场,远远望见班长正打篮球,我就没有喊他,在旁边看着。正巧遇见一中的朋友,问我怎么来了,我说找人,他问找谁?

    我扬起下巴冲着场上打球的班长,说:“找他啊”。

    朋友略微惊讶:“呀,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说:“他咋了?”

    朋友凑到耳边低声说:“他可是校长的儿子。”

    我:“啊?”

    朋友:“嗨,后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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