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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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刚刚亮，他又早早醒了。今晚又无梦。

他一骨碌爬下小小的单人床，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踱着。“我的魂儿丢了！我的魂儿丢了！”他焦躁地喃喃着。

他打开手机，打开又关闭一个个APP，没有，没有他的魂儿。他打开电脑，打开一个个凌乱的文件夹，没有，没有他的魂儿。他打开他的公文包，没有，没有他的魂儿。

“啊，我的魂儿去哪里了？”他拧着眉咬着牙，双手揪着头发，蹲在地上，低沉的吼叫着。

今天的早晨像往常一样，天慢慢地亮了，地面上渐渐有了光，很亮很白。渐渐的人声多了起来，送孩子上学的，打招呼的，汽车的滴滴声也响起来了。

他无望地躺在床上，眼睛空洞洞的，好像无物一般。

今天他不想去上班了，每天上班都如机器一般干着琐碎乏味的事情，起初他不能适应，三天两头儿地叹气，然而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不妥。如果有一天不去工作，反而觉得生活没有滋味。

今天，他出奇得又不想去上班，一想起上班就阵阵恶心，好像早餐是一盘捣碎的蟑螂。

他只想找到他的魂儿。他格外清醒地感到自己的脑子空了，好像一只在屋檐下破落多年的燕子窝，空荡荡的，里面住满了岁月的浮尘和说不清的落寞。而往昔啁啾的燕语和衔虫喂黄口小燕的温馨画面甜蜜地召唤着他。

日头已经高了很多，地上的阳光还那么亮，只是不那么新鲜了，就好像出锅放了很久了烧饼。

叮铃铃，手机响了，上面显示着“领导”两个字。手机在他手里震动着，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催促着。

当初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对别人说自己学的是冷门专业，不好找工作了，而实际上他心里知道，是他没有学好自己的专业。于是，他家里托关系让他进了一个单位，工作简单，待遇中等，很稳定。

“你能干啥？就干这个吧。养活自己就行了。”家人斜着眼睛拉着长调说。

他懊悔地叹着气，早晚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干自己喜欢的事业。那时他经常做梦，一眯眼梦就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像五颜六色的贝壳一样瑰丽。

后来，梦渐渐少了，一天一次，三天一次，一周一次，一月一次，而到现在已经不来了。

手机还在响，他在手机上一滑，把手机贴到耳边。

“怎么还没来？你的一堆儿活儿啥时候干完？”领导居高临下气势汹汹地责问着。

“我今天病了，去不了了。”

“病了？昨天不是好好的吗？得了啥病？给谁请假了？”

“头疼……发烧……”

“那你下午过来，就这样定了。”“啪”一声，对方挂了电话，

妈妈的，这是催命吗？老子不干了，老子不伺候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领导凸起的啤酒肚，又黄又黑的烟渍牙。

他无比地怀念他的魂儿。

二

他要找他的魂儿，他匆匆洗完脸。在镜子中瞥了一眼自己。镜中的人双眼无神，眼圈发黑，脸色蜡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是失魂落魄。

我是行尸走肉了呀。哈哈！我成了我最鄙视的行尸走肉了啊。哈哈哈！无数把刀插进他的心里，血流如注。

他什么也没带，锁上门就出来了。奇怪，这条走过了无数次的道路细看之下竟然有点陌生。路两边只有一个早点摊，老板娘正在收拾碗筷。路边有好几个高高的路灯和矮矮的垃圾桶。路边还有两排法国梧桐，叶子是绿的，没有鸟叫声。

他走到小摊前，问道：“你见我的魂儿了吗？我的魂儿丢了。”

老板娘张开嘴，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里写着惊讶和恐慌，“没见，没见。”老板娘连连摇头，慌忙应付着。

他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呀呀，在路上他问了好几个人，有的像那个老板娘一样惊诧，有的径直走了，理都不理他。有的骂一声神经病，也走了。

手机又叮铃铃地响了一遍又一遍，没错，是领导来电，他没有搭理，任由电话响着。管他呢，我的魂儿都丢了，还有这工作干什么？

阳光渐渐变暗了，太阳有点斜了。他走到郊区，高楼很稀疏，车辆也不那么多了。

他记得，他的魂儿还在的时候，和女友一起在郊区踏春。阳光真好，眯缝着眼，他看到阳光是五颜六色的，好像仙女织就的彩衣，仿佛还看到了仙女织布时的婀娜倩影。空气是那么新鲜，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好像肺腑之中就长满水灵灵的荷叶，如洗过一般。最美的是她，阳光亲吻着她白皙莹润的面颊，清泠泠的笑声如山泉在玉石上流过一样，那闪烁的美目如星星，如宝石，如蝴蝶，如飞鸟。她窈窕的身影刻在阳光里，也刻在他的心里。

他记得，那时一朵枯萎的丑花都能让他欣赏半天，一棵扭曲的老树都能让他驻足良久，更何况美丽的她呢，又让他涌起多少的未来的遐想呢。

而现在，他的魂儿丢了，阳光不过是白的，树不过是绿的，花不过是红的，枯燥的工作也不过是工作而已，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了。

三、

他望着夕阳中归家的燕子。他感到他的脖颈上顶着一个空的鸟巢。

“魂兮归来！”回家吧，我的魂儿。他希望等他到达住所的时候，他的魂儿安卧在头顶的鸟窝中，在夜晚发出啾啾的鸣叫，衔着一片多汁的梦飞进他的睡乡。

妈妈的，难道是工作逼走了我的魂儿？工作以后，神经总是紧绷着，每天战战兢兢，脑海中被塞满了杂七杂八的工作。天啊，太可怕了，我竟然还适应了！也许是我的适应让我的魂儿看到了无望，是我逼走了我的魂儿，是我逼走我的魂儿。

“魂兮归来！”我不能没有你！

回到住所，他看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领导的。他一甩，手机便丢到了一边，管他呢，今晚我要等我的魂儿回来，我有好多话要和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