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钱大江
煤窑出事了,开始时是窑里的木柴只生烟没见火,于是我们大队的一个年轻后生,据娘说他还是我们阮村大队的会计,爬下窑洞去检查。过了一会没有反应,窑上的人大声叫他的名字也没有回答,于是一个叫张亮的窑工不放心,也下去了,但他也没有反应。我们家的邻居我应该叫他爷爷的成轩也下去了…… 后来是一些勇敢的生产队员将大脚布用水浸湿,捂住嘴巴鼻子下去后将他们用麻绳吊上来的,我娘说那天是六月廿八。记得上一个回盛兆坞的清明,我还在我家老屋的隔壁拍过一张挂在我堂爷爷成轩门框上方的革命烈士的牌匾,不过它已经破旧不堪,字迹也模糊的认不清了。
炊烟袅袅太阳快要下山了,天边那一层层红彤彤的火烧云却更加热烈灿烂,它们几乎要把村口风水埂头的大樟树们都点燃了。心急的几户人家的屋顶已经升起了几缕袅袅的白色炊烟,像是要去呼应天边亮丽的云彩或是挽留山间西垂的夕阳。这时我娘的肚子开始作痛,太婆说这上海婆是快要生了,让我爷爷赶紧去仙驾畈的稻桶屋去请接产医生。我娘说上海婆是盛兆坞人对远方外地嫁到村里的媳妇们的统称,这称呼里可能还带着点蔑视的味道。她们才不管你是从上海来的,还是杭州来的,更不要说我娘是从她们根本不知道的江阴来的。而这稻桶屋是一幢两层楼的青砖瓦房,中间是天井,四周为厢房,因为它的形状呈四方形,像极了一只“双抢”时打稻谷的稻桶,所以大家都叫它这个名字,其实它是我们盛兆坞五一公社的诊所所在地。
稻桶屋爷爷七打听八打听,终于在仙驾畈的女婿也就是我亲姑父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找着了这位全公社唯一的接产医生,便火急火燎地带着她往家里赶。路上这位医生告诉我爷爷说我们大队的人在找她,要在明天阮村祠堂开的批斗大会上批斗她,罪名是抢救煤窑中毒人员不及时、不积极,方法也不对。因此她要我爷爷答应她一件事,就是接生好之后一定要把她秘密送走。这天是七月初三。
我娘说这医生剪断了我妹妹的脐带后就急着要走,我妹妹是我仙驾畈姑姑和汤碗姑姑洗的。爷爷连夜就把这位好心的医生送到她要去的陈蔡水库了。好在我们虞家台门在阮村的东南角,所以这医生的来去没有被村子里的其他人发现,等到第二天村干部找来,我爷爷就说不知道了。不过我想,我爷爷应该清楚其实是村子里的人冤枉了这位医生,要不然这死者里有一位可是他的堂兄弟,而且还就住在他家的隔壁呢。
弄堂我娘说煤窑救人的那位张亮没有死,据说是因为他患有严重的鼻炎,那肿得几乎被堵住了的鼻孔挡住了窑里毒气估计是一氧化碳的吸入。是鼻炎救了他的命,这倒印证了那句失马非福的成语。
若干年后,我娘在给爷爷送葬的途中,在爷爷的棺材停在新凉亭准备上山的时候,刚好碰到了那位从陈蔡水库回娘家的接产医生,是她告诉了我娘这些事情。因为在办丧事,所以她也没有细说,在我爷爷的棺材前上了一炷香,说了声“一路好走”就回仙驾畈去了。从此以后,我娘再也没有碰到过她,不知现在的她怎么样了,但她迈着大步走在岭外大松树下田埂路上的身影,我娘却一直没有忘掉过,一直没忘的还有那首盛兆坞的童谣:
鹁鸪鸪,鹁鸪鸪,
诸暨山下苦,
有囡弗嫁盛兆坞,。
吃个荞麦糊,
走个田塍路,
日里磨豆腐,
夜里打灰蒲。
三尺布,
夜夜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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