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的当天,母亲就兴奋又神秘地对我说,“吃完饭我们一起去看村里新修的涝池,可漂亮了!”
“涝池,蓄水的涝池?村里又新修了涝池?”母亲的话引来了我一连串的追问。
在我的记忆里,村里的大涝池是我儿时的乐园。那一方池水就是我远离家乡,魂牵梦萦的乡愁。
洛川是旱源,吃水用水一直是洛川源最大的民生问题,也是我儿时最深刻的记忆之一。而涝池就是家乡人用来解决生活用水危机的主要方式。
我村的涝池位于村子的西头,是一个超大号的蓄水池。涝池里的水,大多是下雨收集的雨水,记得那时每次下过雨,村子周围的大小水渠里的水都从四面流进涝池,还有每年夏天水库里放下来的水。这些水蓄积在涝池里供全村的牲口饮用、村民洗衣、沤麻等生活用水。除过下雨后短暂的几天浑水期,记忆里涝池里的水似乎总是澄清的,泛着亮亮的白光。
小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跟着母亲去涝池边洗衣服。天气暖和后,母亲常常提着一大筐脏衣服走在前面,小小的我跟在她身后,也用脸盆端着几件小衣服一起去涝池边洗衣服。我们到时,涝池边常常已经有了好几个婆姨女子。母亲很快加入其中,找一块平整的地方把一块青石板搁在涝池边儿,然后挽起袖子,盘起长辫,拿出棒槌和洗衣粉,开始蹲下身去锤洗衣服。
在那时,到涝池边洗衣服,对于女人们来讲是一种劳动,更是一场社交、一场娱乐。
母亲和婶婶姐姐们一边捶打搓洗着衣服,一边聊着家常,东家的女子买回了一件新衣,西家的阿婶和阿叔昨天吵架了,张家婆婆的兄弟又来看望他了……女人们的双手不停,嘴也一刻不曾停歇,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不时就会扬起一阵欢快的笑声。个把时辰后,洗好的摊晾在涝池边的草地上,五颜六色,如旗帜也如星星,宣示着女人们的劳动成果。
而去涝池边洗衣,对于小孩子来讲则纯粹是一场狂欢,是一场理由正当的嬉水游戏。短暂的装模作样的搓洗之后,我们会结伴离开各自的母亲,去到池水浅的地方, 脱下布鞋,把发烫的脚丫小心探进涝池,享受那一份水给我们的清凉与舒爽,满足自己与生俱来对水的热爱与依恋。当然这样做的后果是往往会赢来大人们的呵斥和随之而来的说教,内容无非是某某村某某娃在某年某月在涝池里耍水被淹死的话。
母亲们的警告不能说没有作用。但是涝池的吸引力则更为巨大,到后来大一点了,我们更会结伴去涝池边洗衣,虽也有过脚底打滑栽进涝池的惊险,却终是有惊无险,也因此,并未从此戒绝了对涝池的热爱。
后来,我随家人离开家乡,涝池便成为我记忆中故乡的模样。每次回乡,总要专门去涝池边走走看看。可是却惊奇地发现,记忆中干净而宽大的涝池,竟然是一蓄着脏水浑水的臭水洼。终于有一次,当我回到故乡,又一次去到涝池边时,才发现涝池已和当年那个同样繁忙的打麦场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对于早已用上了自来水,种上果树,不再饲养牛马驴这样大牲口的家乡人来讲,涝池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悄然退出了人们的生活。
至今仍然记得,那天看着消失的涝池,我的那一种怅然若失、失魂落魄的感觉。
现在,这消失了的涝池竟然又重新修起来了,它会是什么样子呢?我有点迫不及待起来。
吃完晚饭,我便和母亲父亲一起去村西看涝池。新涝池位于村西的一块开阔的空地,涝池呈椭圆形,比原先的那个涝池看起来更大更规则,边缘用水泥砌成,旁边围着高高的油漆成红色的护栏,护栏外面的地面又铺了两尺宽的方砖。看起来很气派很洋气。
下午时分,村人都在果园里忙碌,涝池边空无一人,被护栏围起的涝池看起来威武而孤独,这里没有牛羊前来饮水,也不会有人来洗衣服。只有一株老槐树巍然屹立在池边,几只小鸟在树叶间嬉戏,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这个涝池和原来的涝池不一样,原来的涝池是为了蓄水,为了饮牲口洗衣服,方便人们生活。这个涝池是为了满足可能的灌溉需求,是集水池,为了防止水土流失!”
旁边锄地的三爸走过来,对我解释着这个新涝池的功用。
听他这样一说,我也才注意到了涝池边的进水渠和排水渠,果然,这个涝池也是有它的功用的。
趴在涝池边的栏杆上极目远眺,塬上的风景永远被山里的开阔亮堂,天上的云彩高远绚丽,涝池里的水波光点点。
隐约间,我似乎又听到了儿时涝池边欢快的笑声。
可我又分明清楚地知道,此涝池绝非彼涝池,新修起来的这个华丽的涝池绝不再是我记忆里那个装满童年欢乐的涝池,而和涝池一样流失、不可寻回的又何止一个涝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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