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个赌鬼,赌了一辈子,输了母亲,最后输了自己。
从我记事起,没见过父亲,问起母亲,母亲总说,父亲出外谋财去了。我以为谋财就是像母亲那样早出晚归,为了我和弟弟的生活东拼西凑,省吃俭用,半夜还在咣当咣当的织线。
一
我六岁那年,母亲领着我去县城扯新衣服,上小学,大孩子了,不能再穿母亲用烂布缝制的衣服。我兴奋的跟着母亲拐进了街角的衣服店。
“小凤,小凤........”背后传来了叫喊声。
母亲转过头,脸一下变的焦虑暗沉。
“你怎么在这?”母亲看着眼前微醉的父亲,看了我一眼,说“叫爸,这是你爸.....”
“爸”,我惊奇的看着这个陌生的人,原来是我爸,走路像摇骰子似的,东一歪西一斜,晃晃荡荡。
母亲拉着我,跟这个晃了一路的父亲回到了家。
那晚我和弟弟很兴奋,父亲终于回来了,以后再没人敢欺负我们,那些小混混也不敢在窗户下嬉笑。我和弟弟有了救命稻草,新的生命开始啦。
高兴了一晚上,一早就想去看父亲。
刚踏进屋门,柜子抽屉敞开着,衣服扔的到处都是,地上狼狈不堪,像被抢劫了一样。母亲矗在炕角,晨光洒在她哭肿的脸上,眼里只有绝望。
父亲走了,拿走了所有的钱,我上学的钱,那是母亲东拼西凑找人借的,我的救命稻草烂在了泥土里。
我不受欺负的梦破碎了,噩梦又开始了。
二
“村里有个黄小豆,喝酒赌钱不回家,不要老婆不要娃,搂着小姐吃豆豆……”
父亲的谣言像遍地开花的豆豆,开满了村头。
我对父亲恨之入骨,我恨不得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我劝母亲改嫁,带着我和弟弟永远离开这个唱着黄小豆的地方。
母亲抹着泪,望着门外的那条坡路,摸着我和弟弟的头说:“毕竟他是你们的父亲,你们身上流着他的血!”
我宁愿不要他的血,我埋怨母亲,让我们陷入贫困和谣言中,可母亲一个人既要种地,又要织线,于是放弃上学,跟母亲下地干活。
十八岁的年龄,我和母亲喂养了一群羊,我们的日子总算过起来了。母亲手里也有了一张张堆起来的钱币,总是一层层包的严严实实,藏在箱子底下,箱子上了锁。
母亲说这是给我和弟弟结婚攒的钱,最近她要开始张罗,如果钟意的姑娘,带回家,好好过日子。
二十岁的年龄,我遇到了心仪的姑娘,母亲很高兴,开始给我张罗喜事。
这是母亲一生最高兴的一天,她把那沓钱拿出来数了一次又一次,屋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又一遍,就等明天的到来。
夜晚的月光明亮亮,照亮了那条山坡,照亮了院子,院子里静悄悄,母亲靠着窗,给我和弟弟讲起了她的生活,那时她是个阔小姐,后来嫁给父亲,生下我俩后,父亲整日游手好闲,无聊便出门谋财,从此没了音信。有人看到父亲在赌场带着陌生女人,可母亲始终不相信,始终守着这个家。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我警觉性的拿起木棍,弟弟开了门,那个晃荡的父亲站在门口,这回他没有晃荡,也许没有力气晃荡,他干瘦如柴,也许是怕一吹风把他刮跑了,所以回到了有墙角的地方,这个他还记着的家。
我握紧了拳头,母亲拦住了我,大概是可怜他那干瘦如扫帚般的脸,毕竟他是我的父亲,我可怜的父亲。
母亲鉴于喜庆日子,让父亲出席我的婚礼,也算家里有个顶梁柱。母亲给木柴般的父亲,端来了热饭,换洗了衣物,父亲抬起头看着我,看着两鬓白发的母亲,留下了眼泪。
这滴眼泪,浇润了我和母亲干枯的心田,母亲落泪了,我和弟弟落泪了,毕竟他是我们的父亲,回来就好,我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么多年吃的苦,已烟消云散。
一早母亲就喊起了我,今天要送彩礼,母亲兴奋的睡不着。
我穿好了买的新衣服,备好了礼盒,就差那沓压在箱底包的严严实实的血汗钱。
“呀,钱呢,我箱子里的钱呢?”我的心震了一下,母亲已说不出话,慌乱的翻着,顾不及箱子里的东西,翻乱了一地。
“哥,爸呢,爸在哪儿?”弟弟喘着气,母亲瘫坐在地上,我手里的礼盒散了一地。
父亲带走了所有的积蓄,我的媳妇没了,母亲哇哇的哭起来,骂着那个凤一吹就能刮跑的父亲。
凤没有刮走他,却带走了母亲的心血,母亲的心死了,血被父亲抽干了。
冷冷清清的月光,洒在了远处的山坡上,映出了那颗梨花树,母亲走了,躺在了梨花树下,花瓣洒满了闭上眼的母亲。
三
我和弟弟卷着铺盖,准备离开这个无依无靠的地方,永远离开,突然我心爱的姑娘出现了。
“走,我跟你回家,我替你妈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
心被她暖化了,我提着铺盖,带着心爱的她,回到了没有母亲的家。
两年后,我的孩子出生了。
梨花树叶落了一地,父亲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回来了,背驼了,花白的头发,衬出了苍老的皱纹。晚秋的风没有刮走他,他又回来了,带着历尽沧桑的悲凉回到了这个家,他永远都没有忘记的家。
这回,他走不动了,靠在门口,整日张望着远处的那颗梨花树,树叶飘满了院子,夕阳爬下山头,回了家。
父亲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走进了梨花树,靠在了母亲身边。
“我走不动了,我对不起你母亲,让我下辈子做牛做马回报她”,父亲眼角滑下了泪,我唯一见过的一滴泪,滴在了落叶中,树下飘满了梨花叶......
毕竟他是我父亲,身上还留着他的血,我望着枯萎的梨花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