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坟

第五天，虽然不发烧了，还是非常惧寒，一直手脚冰凉。于是大白天开着电热毯躺在床上消磨时间。

盯着聊天框打字的时候听到窗外有点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犹豫要不要起床看看，老妈端着抖音止咳偏方“盐蒸橙子”进来了。

“妈，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我抬起头，一边问一边接过热乎乎的碗。

“老刘的孙女发烧烧死了，买的棺材送到了，正在卸车”老妈一边说一边伸手感受了一下我被窝的温度。

老刘是我们家邻居，年轻的时候是大队支书，生了三个儿子，有2个孙子，3个孙女。

“手脚还冰吗？”

“不冰了，哪个孙女?”我顺手把手里的碗放到床边的桌子上。

“就是喉咙有病说不出话那个”老妈又把碗放进我手里，“这个要趁热吃才有效”

我只好接过碗，一边吃一边仔细回想跟这个女孩儿有关的事。因为常年在外地上学，只有寒暑假才有机会见到村里成群结队跑着玩儿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换了一批又一批，我早就叫不上来他们的名字。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村口的小卖部，我帮老妈买盐，刚要走的时候有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跑进来围着冰柜叽叽喳喳的讨论要买哪种冰棍儿，他们堵了门口，我又不想打扰他们兴致勃勃的讨论，便站在旁边耐心等待。这时其中一个扎着马尾瘦瘦高高的小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站在冰箱最外围，不往前靠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隔着玻璃看冰箱里包装花花绿绿的冰棍儿，手里攥着一张卷成一条的一元纸币，看样子已经被手汗浸湿。她的安静跟这群孩子形成了鲜明对比，更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是，在她喉咙靠近胸口的地方贴着一块厚厚的白色纱布，还有一根两三厘米的金属短管从纱布里伸出来。她呼吸时显得很用力，吸气时双肩微微耸起，嘴巴也轻轻张开，呼气时肩部下沉，喉咙处的金属管发出细微的哨声，随着一呼一吸，哨声显得很有节奏。

其他孩子都选了一元的冰棍，直接把手里的纸币递给了老板，她最后走近冰箱选了一个五角的冰棍，又顺手把被其他孩子拔的乱七八糟的冰棍放回原处。

跟老板询问得知这个女孩子是老刘三儿子的孩子，生下来喉咙就有毛病，呼吸困难说不了话，花了不少钱，她爸爸在工地打工，挣不了多少钱，妈妈过不了苦日子，一言不发悄悄走了，再也没回来，现在跟着爷爷老刘生活，平时没什么零花钱，比较节俭。这时我想起来孩子穿的白色短袖，一看就是洗了很多遍，领口已经变形，她过一会儿就要拉一下。

后面几年我又见过她几次，每次都跟在几个孩子后面跑，不说话也不喊叫。又从其他邻居哪里得知老刘脾气不好 憎恨这个孙女害自己儿子成了光棍，更憎恨这个孩子的病花了不少钱，每次教训她都往死里打，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再后来可能是孩子也住了校，我就再没见过她了。

“那她的喉咙治好了吗”我把思绪拉回来。

“治好了，现在能说话了，就是不太清楚，在学校成绩很好，这两年都是她带爷爷奶奶去做核酸，还说以后毕业挣了钱要好好孝敬爷爷奶奶爸爸，真是可惜了”老妈一边说一边望向窗外。

“为什么会被烧死，为什么不早点送医院呢，也可以向邻居求助啊，我记得她年龄也不小了吧”我皱起眉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06年的跟你表妹一样大，十六岁了，这事儿确实不应该，可能是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犯了糊涂，送到村医老郭哪里孩子就不行了”

我放下碗，下床走到窗边，看到一辆农用三轮车停在老刘家门口，棺材已经卸了下来，正在往院子里推，棺材还是原木色，还没上漆，老刘站在旁边看着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葬礼什么时候”我回头问老妈

“应该没有葬礼，按老规矩她还没成人不办葬礼，况且老刘条件不好应该不会帮她张罗”

我感到胸口闷得慌，楼下有人凑在路口看热闹，聚在一起讨论。“太可惜了，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早上还活着，下午却要躺进棺材”。“听说孩子最后浑身汗透浑身抽搐，太可怜了”“是啊，老刘真倒霉，年初突发心梗儿子不在身边，他老伴儿大半夜敲我家门还是我老公给他送的医院，现在又出这档子事儿”

老刘拎着一挂鞭炮走到路口，大家顿时噤了声，放完炮棺材就从院子里推出来了，几个邻居大伯帮忙往车上装，棺材很大，是成年人用的那种，她小时候个子就高，看来是随了爷爷，农用三轮车一点一点往路口挪，棺材盖四周用黑色的钉子固定，车子拐过路口往北去了，那边是他家祖坟。

不知道为什么，小女孩在小卖部盯着冰箱看的样子又浮现在我面前，我突然觉得很遗憾，我只在她小时候见过几次，我还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还那么瘦，还那么高，她会说话以后我们也没交流过，我知道邻居们都叫她“婷婷”，想问问老妈她的全名，又最终没有开口。

吃过晚饭我照例牵狗出门，经过老刘家门口的时候看到地上有红色的鞭炮皮，门没开，也没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路边正对门口的地方是一堆柴火，柴垛旁边有个生锈的狗笼子，狗已经不在了，去年快过年的时候不知道被谁偷走，为了这个事老刘媳妇站在十字路口骂了半个小时。

走到十字路口我也不由自主的往北拐，路两边都是麦田，年前的麦子还是软软的不怕压，要等开春才会撑起麦秆，牵着狗走了没多远，我看到路东侧有一座新坟，坟不大，坟头上也没有花圈，麦地里有两道车辙印，连接着我走过来的路和那座坟，车辙印很浅，感觉明天早上就要看不到了。望着那座坟我心里升起一种亲切感，我牵着狗继续往前走，感觉像是有个朋友陪我一起边走边聊，我知道只要自己以后从这里走就会想起这位朋友。

睡前天空突然开始落雪，雪很密，下的悄无声息，不多会儿地上就积了薄薄一层雪，我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突然觉得有些安慰，老天爷或许觉得今天有点冷，给她加了床棉被，也顺便给新坟添点装饰。

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