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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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青山黛，美人如花隔云端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木柳案前，只见一青衣女子斜坐窗前，云鬓微乱、纱襟拂袖，阁内尤有暗香浮动。
“稼轩居士尚作此词以比一己之，我又未尝不可，今后，我可改名作'如是'观”。
一阵小雨自窗口洒落女子指尖，偶有触动便轻灵一跃，青纱飞扬，绿云扰扰。一双眼波光潋滟、红唇微张，美如画中仙，只是堪堪那眉梢太过刚硬，又让她多了些硬性。
阁内珠帘微动，叩门之声随即响起，“小姐，又有公子拜访”。
玉手一挥，朱唇轻启“不见，你把我那件绛色的长衫拿来”。
“小姐，你又要扮成男人模样出门，莲姨嘱咐奴婢看住你啊”。
如是咳了一声恶狠狠地说“不准告诉她，否则我绞了你的舌头”，待伸头看见阿兰走了，偷偷吐了一下舌头。旋即狠狠地瞪着月湖里的雨滴，一滴一滴。
当下手中的卷帙，窗外的雨依然连绵不绝，洋洋洒洒地自天空挥笔而下。
今日，子龙应是要回来了吧，可能真的要做个了断了。一想起前几日南楼内一片狼藉，双眉微蹙。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剑眉间隐隐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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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红药落，公子如玉世无双
只是这公子，家有悍妻，河东狮吼，公子变成猫。
怜幽桥旁，红药散乱，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有一佳人，执伞立于桥下。
公子温润如玉，自桥上款款而来，拥扇翩然，直呼:“如是，来我这儿”。
本该佳人抿嘴一笑的场景奈何偏偏不是。如是一声冷笑:“你怎么不去哄哄你那位尊夫人呢？我阁内寒冷，可也降不住你夫人那么大的火啊，那架势，真真厉害的很呐”
子龙伸手试图牵住伊人，但一道寒光闪过，那双眼！
那双曾匿于男装下透着灵气的眼，那双曾声声子龙水光潋滟的眼。
他不禁脚步趔趄，向后退了两步，脚下雨泥散乱一片，真正乱的，却是他的心；后退的不是脚步，却是其心。
“影怜，我早已同你说过，张氏凶悍，我与她并无半分情分，我心头所爱始终只有一个你啊”语音微颤。
“真可谓情真意切啊，我与你唱和确实有过快乐，予你《洛神赋》也确我欣赏你过切，是我傻，明知你家有娇妻，还渴望与你长相厮守！”
清泪横下，再强硬的女人也难抵情伤之苦。
夜半清寒，她独自斜坐窗旁一隅饮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她喝了一壶又一壶酒，酒会穿肠，思忧郁结。
纤细的腰身在月光的吹拂下撑不起一片衣襟。
她想啊想，想着，想起从前的一些快乐事说不定就能忘记今日之事，想到最后，却只剩头脑空白，头痛欲裂。
她想起她碎成一地的陈年往事，碎得一塌糊涂，连自己都拼凑不起。
可笑自己一生飘零，如无根浮萍。
才刚出生便自娘怀而卖，身至何处，尚且无知。
垂髫之年幸得佛娘“养瘦马”，终究是得，这堕入烟花之幸又何曾是她想要的？
十四嫁为人妻，未曾恋过，就已是年逾花甲的周某妾室，大学士常教其吟诗，那是她生命中第一次在诗的韵调里感受到了快乐。周某妻妾成群，且善妒，他一死倒干净，他的妻妾又何曾放过她？被迫下堂，重入青楼都仿若命中注定之事。
自此，顾影自怜，自称“影怜”。
“哈哈，此生也当真可笑，终归不过一人顾影自怜罢了，好一个子龙，我敬你一杯，从此两不相欠”。
她咏“安排无限销魂事，砑红笺，青绫被。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算来还有许多时，人近也，愁回处。”
眼前的月是何时月，心里的情是什么情，她以为能相守的一生是水边月、镜中花。
但这水边月可有涟漪，镜中花成破碎难全。
一切如梦幻泡影，终究是梦，终究是影。窗外月华如洗、洗的都是苍冷。
十八岁的她不禁咏出:“倚阑此去是谁家？青漆楼西苏小路。钱塘花月最可怜，满目荒凉锁深雾。只有回心与懊侬，黄昏日暮闻空啼………”
美人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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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江南的秦淮河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潋滟了数年的河畔廖然，空有一身寂寞的如是闺阁独饮。
最是一年醉酒裳，花香袭人是酒香。
这几年鸳鸯楼前来说媒的络绎不绝，她却只关心笔下的游龙走蛇，胸间的万里丘壑。
“我心有一片冰心，非良人不嫁、非有才气者不见”。
傲气的女子，因其傲气的资本，无人知道究竟是子龙伤其之深亦或是心已死、梦难全。
寂寂的几年，她都常扮做俏公子以躲避楼内客人与聘媒公子的纷扰。大隐隐于市，她不是隐者，却爱游戏人间，看这烟火男女情爱，引以吟诗。
夜雨秦淮，庭院深深深几许？
阴满中庭，早已芭蕉亭亭如盖。
而今江南烟雨似乎早已与当初有所不同，路上行人互不识，匆匆步履；只恐露从今夜白。
“醉舞江湖倒好，可惜我是一名女子。”
如是戴一面纱斗笠，见有民众直呼疾苦，官衙征税、百姓家中无斗米、她想到朝中皇帝老儿怠政、奸臣当道，“三饷”加派，不禁心头一痛，水灾严重，白莲教蛊惑人心，他一个皇帝老儿坐拥天下，却撒手不管不顾！
她记起子龙早年称她河东君，讨论政治、放荡不羁的岁月。
她虽一介女子，但也不忍这天下破败如此！
她掏出二十两银子递给跪在地上卖身葬父母的娃儿，山河破碎风飘絮，受苦最深的就是孩子。
那孩子连忙磕头道谢，自爹娘死后，她何曾看到过如此多的银两？
“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该跪的不是我，回去殓好你父母的尸骨，尽心尽孝就是”
前路漫漫，也不知如今的大明还能撑住几时？
一路回楼，不曾想今后遇一人，定终身。
窈窕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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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梅魂月，与伊深怜低语时
几年的烟雨，江南多了几许才人，她对一个名字越来越熟稔。
心间隐隐有所动，这些年的情伤也怕是够了吧，江南才子如此之多，她却偏偏都一概瞧不上。
只为得一知音啊。
“小姐，这几日莲姨有要事出门，嘱咐我要照顾好你”阿兰在窗旁剪烛不经意说与立于案前提笔写诗的小姐。
宣纸之上只见:不肯开花不肯研，萧萧影落砚池边。一只片叶休轻看，曾住名山傲七贤。笔迹遒劲，一扫女子婉媚之态，丝毫看不出是出自一名女子之手。
“哦，如此”一挑眉，她想起一件要事。
心思一宕，“放心，阿兰，我不会让你费神的”。
果然没让她费神，因为她又跑了。
常熟的船上立着一名翩翩公子，只是这公子生的有些阴柔，凝脂之肌、纤弱身姿，那一双眼生得煞是清亮，仿若藏有星空万盏。
早已听闻钱谦益才气过人，今日一访，一为自己心中钦佩之情，二为百姓疾苦动容。她心中默想。
自盛泽至常熟，她一路风雨，婉拒数人，只愿得一良人。
这个钱谦益会是她能给的一轮明月吗？
她自是一个言必行的女子，若有仰慕必定吐露，丝毫不惧女流之辈为人耻笑，既是如此，她也必将行必果。
她心中有一个连她自己都惊觉不可思议的念头“我这一辈子非才学如钱谦益一般好的人不嫁。”她甚至真的说了出口。
如是如斯。
“天底下还有这么可爱的女子啊？我非写诗如柳如是一般好的人就不娶”。这也真真出于大她三十六岁的才子之口。
才子佳人，天赐良缘，这一叶轻舸真的宛转在了彼此的波心。
她自称“柳儒士”登“半野堂”拜访，在此之前只闻其名见其文的钱谦益真正为她所见时，她不仅对他知天命的年纪毫无顾虑反而更加钦佩其文采过人。
如是“神情洒落，有下林之风”又怎能不让人心动？
自此，一眼万年，天作之合。
夜雨清寒，伊人垂影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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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情自切，花自飘零水自流
钱谦益自取《金刚经》‘如是我闻’之义为柳如是造有一间“我闻室”，两相唱和，只愿能留下如是，琴瑟和鸣。
如是虽敬仰万分，但心中酸楚，加诸前尘往事，坎坷多年，即使成名，后又遇无数逢场作戏之人，求一知己，她深知太难。
这位钱大才子对如是亦为难舍难分，两月之后的上元节，他特携如是前往虎丘，“红颜白首”之恋被他大气地公诸于世。
如是感动，只赠予他一深情，得此相守。
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光阴从余晖溜走，相伴久，谦益想给她一个名分。
绛云楼里有女抚琴，才子倚窗。
“如是，你看江南微雨美景如斯，此刻此景，你可满足我一个心愿？”
“你我之间何须多礼？”抿唇，笑颜灿烂如春天。
“待我青丝绾正，铺十里红妆可愿？”
三日之后，钱谦益以嫡妻之礼迎娶江南名妓柳如是。
但街头巷尾并非皆为祝福，冷言冷语半分不少。
但他俩依旧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只求细水长流。
“我是否此生真的可得一世一双人？”她太难相信。
如是如是，爱钱谦益爱的不顾年龄与遭受旁人羞辱的冷眼。
爱钱谦益到可以到随其波逐其流，只是随的都是风波，逐的都是寒流。
好景不长，崇祯帝自缢，清军占领北京，南京建成了弘光小朝廷，民不聊生。
如是支持钱谦益当了南明的礼部尚书，但不久清军南下，兵临城下时，柳如是劝钱谦益与其一起投水殉国，钱谦益沉思无语，最后走下水池试了一下水，却只说：“水太冷，不能下”。
短短数字却让如是的心蹬的一下凉了半截，刚烈的女子，她此刻只知国家荣辱，只知夫君不愿与国共存亡。当即一声:“好，那我孤身前往！”
如是奋身欲沉池水中，却给钱谦益硬托住了，他腼颜迎降了。
后来，钱谦益剃去头发，准备投降，进京任职。他一身清朝打扮和柳如是说，“这般模样也不错。”如是这时已深为嗤之。
后四处奔走，牢狱之灾皆为如是为之操劳，伴其左右。
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她饮酒醉人，人醉心，心已碎，碎难全。
柳梢青，艳过六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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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终，前尘今生画屏风
这几年，她为了挽回丈夫的颜面也为了大明王朝，出资力退清兵；这几年，钱谦益身体每况愈下，她悉心照料的同时还要提防他那些如狼似虎的亲戚。
终日再无当初豪言壮语般的强大气概。
数年奔波已磨光了她的诗情画意。
钱谦益终了，如是戴孝，昔日美人只剩面容枯槁，肝肠寸断。
她竟未曾想过乡里乡亲竟会乘人之危，夺其家产，她也未曾想过，自己就如此命终于此。
她于缕帛咽气前仿佛看到了当年双手叉腰豪言壮志的自己,青春正盛、无畏无惧。
“中原鼎沸，正需大英雄出而戡乱御侮，应如谢东山运筹却敌，不可如陶靖节亮节高风。如我身为男子，必当救亡图存，以身报国！”
她忆起当年她一声“学生姓柳名隐，小字如是，别号河东君！”与子龙结识的旧事。
她忆起子龙递给她的“我久办一死矣”的血书。
当年当年，她终究空余当年。
埋葬她的虞山佛水山庄年年为春风所绿，可她，又有几人懂？
秦淮河畔杏花微雨一如当年，只是今年花更好，不知与谁同？
若此生，如是我闻，能有几许缘分，安能得一个柳如是？
秦淮八艳之首，如是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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