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不觉

01
这个小区最大的优点就是绿化面积感人,基本上在视野可见之处,都有一棵树。
我需要有一棵足够粗壮又茂盛的树,让我安安静静地依靠,发发呆,想想心事。楼下这棵就很不错,到了夏天,遮阳也完全没有问题。
房子一楼通常是一侧车库、一侧民居的设计,有的则是架空,留给楼梯,直达自家的小花园。我所站的这棵树,处于是最普通的民居一侧。
这一侧其实挺矮,楼板到门框之间,也不过30厘米的样子。这间屋子里住了一位阿姨和一位奶奶,还有一位瘫在床上不好下地的爷爷。住到现在,也一直没有看到更年轻的人出现过。
只是租客,通常也不会与租友和物业之外的人有关联。只是这间屋子里更年轻的那位阿姨,正好是小区的保洁员。
早晨下楼时,我总是能看到她在楼底扫地。待我跑完一圈回来,她要么端了张小板凳坐在楼梯口休息,要么就在自家门口洗衣服。
通常,在她洗衣服的时候,同屋的奶奶也会坐在门口,看看周围。两个人好像也不多话,我经过的时候,只听到衣服与搓衣板摩擦的声音。最热闹的,还是水。
因为下楼总会碰到阿姨,自然而然就会与她打招呼,像以前在村子里一样。尤其是阿姨总是扬起一张笑脸,一时间也很难让人将她与不幸联想到一起。
只是目光稍微在她脸上多逗留一会,又会发现她颧骨下方都凹陷了进去。事实上,她全身上下也没几两肉,干活倒跟利索。
我是在正好看到奶奶回屋掀开门帘时,才发现床上还躺着个人的。后来余丽告诉我,那个人是爷爷,在她来这边租房子时就已经瘫了。
我天然不擅长应对这种带点悲情调调的场面,平常路过时,不会把目光延伸到门帘之后。包括在与阿姨对上目光时,也只会将目光定格在阿姨的眼睛里。
而奶奶始终没有表情,也不太愿意搭理人。
更多的故事也不会再去了解,看不到年轻人出现仿佛已经把过程和结局都剧透了。这类事情我通常不愿意想象,也怕触及孤独那一侧的悲哀。
神奇的是,我好像能从阿姨的眼睛里看到光。也许那道光就是倔强,不服输。她对每一个人好像都是笑脸盈盈的,尤其是回头看着奶奶的时候,侧脸的凹陷更重了。
本来让我略感心酸的凹陷,在那一刻反而从心底生出一丝暖意来。
至少还有一个至亲陪着,至少还有一个至亲可看顾,至少有让自己不顾一切往前的存在。哪怕艰辛了些,总好过身边空无一人,也好过自己没有奋斗下去的理由。
这世上,更多人过着还不错的生活,却独独没有了不顾一切往前的孤勇。苦难最神奇的意义,似乎是激发这份力量。
每每看到阿姨,我就觉得自己曾经可能太顺了,至少与她相比是这样,在生活上是这样。我所经历的心酸,在拿到生命与生活层面去探讨时,似乎微不足道。
人好像是很爱比的生物,因为比较也生出了幸与不幸。如果有一天,人不爱比了,或许孤不孤独也不再是量化的指标。
02
我在树下发呆不多久时,余丽越走越近了。在我眼中她还是一个轮廓,其实我还没有记住她的脸。不过她已经笑脸盈盈地跟我打起了招呼,这声音总是没错的。
我掏出了手机一看,还是有点难以置信,才六点半而已。
通常她都是六点后下班,在我还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消遣,我在晚上看到她,通常是在我洗完澡打开门的时间。
“你在这里,是准备出去散步吗?”
“嗯,随意走走。”
“正好我要给闺蜜选生日礼物,要不一起去逛逛吧?”
她心情似乎不错。
我看着她发丝飘逸,对傍晚的风与温度也确实心动。来这里这么久,我好像还没去附近的逛过,连商场都不知道在哪里。
我同意了她的提议,她几乎是雀跃着消失在我的视线。
“你等我把包放上去,换双鞋。”
余丽下楼时,已经换上了另一双运动鞋。她提议去最近的一个商场,那里有女生都爱逛的三福。
我们选择了步行,到商场大约20几分钟的时间,正好也成全了我想要散步看看景的初衷。
出来才知道,当初选租房时选得其实还不错。尽管最初是为了迫切地逃开,对选房子这类琐碎并不擅长,也经历了开头的曲折,但结果却是好的,虽然没有一步一景,但总体方便,商圈、人才基地这里都有。
途中也路过余丽曾经待过的公司,建筑规模挺大,员工肯定很多。我与余丽也就很自然地聊起关于工作的话题。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听余丽讲她的工作,顺便输出她对生活、现实之类问题的考量。
大学刚毕业时,她离开学校和家乡去了上海,干了一年的销售,在商场专门卖鞋。上海的工资很高,压力也很大。每个月的业绩考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的日常穿搭和行为模式。
她说,因为岗位需求,她每天都得穿着职业套装,踩着高跟鞋上班。那些休闲装都没有机会穿,脚上也不知道磨出多少泡,最后都变成老茧。
体态要想正,必须刻意练习。幸运的是,她本来就站得挺直。只是每天不是笔直的站姿,就是弯腰的蹲姿,在身体僵硬之外,总觉得自己很卑微。
熬了一年之后,还是离开了上海。
她说,之后她找工作,一直以服装与鞋子要自由为目标。
家里人在她说要离开上海时,让她干脆回家乡发展,可是她拒绝了。她坚持要在大城市发展,公司也要选择大公司。她与在上海工作时认识的闺蜜约好,一起来南京。
其实选择来南京还有另一个原因,她的男友也即将搬到南京来工作。男友公司在南京开了新的工作室,公司也安排他过来学习。他们俩不谋而合,正好可以在南京结束异地恋。
听到这里,我的心底同时生出了一丝甜蜜与酸楚,又不由地夸她,真有决断。
来南京后的第一份工作也是销售,不过是客服形式。不用再排班站店,有了自己的办工桌,每天与电话另一头的客户沟通解决问题。
她也没说具体是做哪一块的客服,只是略显局促地提到工资没有在上海时高。但其实工资也不算低了,很多毕业几年的人也未必能拿到五六千。不过显然,她还处在与过万工资的比较上。
说起离开的原因,也非常简单。在上一家公司上班,下班总得到七八点。没有办法,客户来电多,客服就得加班。平常都是周日单休,她发现自己没有生活。
虽然之前在上海做销售时是排班轮休,但因为公司有安排住宿,一间大屋子里住四个人,时间久了也算有个姐妹。关系特别好的,也处成了闺蜜。
到了休息时间,大家聚在屋子里有说有笑。一起过节,互相送礼物,有没有周末都不那么重要了。
但来到南京之后,她和两个闺蜜因为工作不同分散在不同的区,路上隔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程。又因为平常加班多、没有双休,顶多过节时聚一聚。
她说,自己实在是太孤独了。因为忍受不了孤独,她选择换份工作。
最终,她选择了一份售前客服的工作。她说,虽然这份工作工资一般,但是稳定。最大的优点就是朝九晚六不加班,同时拥有双休。
双休如今已经是勤勤恳恳的打工人对幸福的保障,仿佛拥有双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有个人生活的,才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看着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展颜的表情,也将其中的曲折了然于心。
稳定,如今其实也是一种奢侈。对于我这种还在漂泊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只是我不太确信,像相对飘忽不定的自由职业与看起来稳定的寻常工作,到底哪个更长久,生命力更顽强。
人对稳定的追求,本质上是对确定性的追求。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还没赶上地铁,飞机就已经起飞了。它们不是一个层级,却是在同一个时间会发生的。
追逐着追逐着,就变成为了追逐而追逐。无论是追逐地铁,还是追逐飞机。
余丽也问起我的工作,我便给她讲了白天面试的故事。
白天我去面试了一家公司,其实是近乎逼着自己去面试的姿态。我可能很难描述那种感觉,只是在与HR聊天时不会看到希望,更进一步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隔阂。
从前,我觉得沟通是挺容易的一件事,把它简单地概括为说出自己想说的,理解别人所说的,有什么不对,大家及时解释与明晰。
然而,无论是说出自己想说的,还是理解别人所说的,都不是易事,就更别提后续了。
人其实只想听自己想听的,尤其是在很难说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时。或许,这才是人与人之间始终有距离的原因。
面试是互相筛选的过程,也是一场博弈。在这场博弈里,我时常后知后觉自己的天真。久而久之之后,我好像不那么期盼会遇到综合匹配的合作对象了,尤其是在价值观层面。
对面偶尔会问我对公司的了解,可是能回答出属于自己公司特色的文化与使命的对面,这次我也依旧没有遇到。
不知道余丽有没有听明白,但大抵还是没有的。交谈间几次穿插她的新话题,再回顾几句她的工作经历带给她的经验。
以余丽的标准,找工作匹配她的生存需求好像就可以了。而以我的观念,可能是贪心了些圆满。
余丽在清仓首饰堆里挑出三对耳钉,期间至少做了五六组对比。而我就是负责给出意见的旁观者,帮她作出决策。
离开时,她只带走了三对耳钉。中间为自己试的衣服或发饰,一样也没有带走。而我在饰品之外,搭了一套运动装。
生活用同一道考题来考验人,这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也最明显。问起为什么而活时,有人是为了别人,而有人极力为己。还有一种人,可能还在寻找答案。
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有人在身边,也不会感觉多长,大概是因为不孤单了。
只是孤独,该有它的,它还是驻扎在心底,是我唯一信仰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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