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徒四壁。因修建水库，大量的良田被淹没在水中，山上开垦的旱地收成有限。红薯、萝卜和南瓜不择地生长，产量也大，成了我家的主粮。
那年我七八岁，每天上午上学，下午在家帮忙。我的任务是放牛，那是一头一岁多的小牛，我要牵着牛，不能让它吃了田里的庄稼。
黄昏的时候，我放牛回家，奶奶已经在做晚饭。夕阳下，门外的枯枝上有蜻蜓飞飞停停，我就与它们捉着迷藏，蹑手蹑脚，不一会就能抓住几只不同颜色的蜻蜓。
几个小伙伴都来了，我们相约到塘堰摸鱼，鲫鱼很多。有时到百米外的大水库里洗澡，大家个个都是游泳好手。仰泳，蛙泳，不在话下，常常比试潜泳，看谁在水里的时间长，看谁游的远。
奶奶做好了饭菜，已经在岸边喊我们吃饭。她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拄着拐杖。那年她六十多岁，因为是小脚，三寸金莲，那是旧社会良家女子的标配。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好像在我出生前，奶奶的眼睛就瞎了。我长大后才明白，可能是白内障等造成的。如果有好的医疗条件，可能就不会失明。
奶奶走路，拐杖就成了她的依靠。她摸索着做家务，摸索着做饭、喂猪喂鸡，到池塘边洗衣服。那时候，我根本不清楚盲人举步维艰的苦楚。
我们在水里迟迟不上岸，奶奶就把拐杖打在地上，咚咚作响。有人说我妈回来了，我一激灵，几个猛子游到岸边，穿衣回家。 我妈是狠角，一言不合，就棍棒加身。那时候，夏天是不穿鞋的，也没有鞋穿，打着赤脚，脚底都是硬茧，但很少受伤，更没有脚气。
吃晚饭的时候，我们一家围坐在几条板凳上，板凳很方便，也很耐用。
我吃了两碗煮熟的老南瓜，甜甜的，吃着菜园里的蔬菜，有盐无油。肉是不可能有的，除了过年。鱼倒是常吃，因为在河边，用小网都能弄到各种鱼。今晚，我就吃了条我摸的鲫鱼。
天气闷热，晚饭后，爷爷把家里的平床搬到外面，我躺在上面，望着满天星空，但蚊虫骚扰，就用手拍打过不停。尽管爷爷在场院早烧了蒿叶。奶奶忙完了，就搬条板凳坐到平床边，拿着一把大蒲扇，给我扇着凉风，驱赶蚊虫。
奶奶出身大户人家，娘家有几百亩田地。解放前几年，她的父亲染上了吸大烟的毛病，几年就弄得一贫如洗，最后一病呜呼。土改的时候，他的弟弟一路乞讨到了沔阳，自然是贫农，在那里安家落户，娶妻生子。
后来，我看了余华的《活着》，感叹故事怎么如此相似。我甚至怀疑奶奶的父亲是故意为之。
奶奶的记忆力特别好，她可以讲好多唱本的故事，并且边讲边唱。她没有上过学，仅仅听说书人讲过几遍就记住了。长大后，我感叹，奶奶如果上学，绝对是学霸。
奶奶摇着蒲扇，讲着故事，有的故事我听过多遍，再听的时候，我仍不时的发问，奶奶总是轻声细语地为我解答。
慈爱是奶奶留给我的永恒记忆，讲故事则是长久的画面。我后来在文字表达上有点功底，启蒙老师就是奶奶。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睡梦里还感受到奶奶蒲扇的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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