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月三十一日
早上起来给妈妈打了个电话,都说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难日,每年我都要在生日这天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念叨今天是我的生日,叹着气说我还不结婚,我安慰她说快了。电话里妈妈总是叹着气,我怀疑她又和爸爸生气了,可能是不想在我生日这天和我唠叨这些烦心事吧,妈妈没说,我就没问。
从小妈妈就总和爸爸吵架,爸爸也不还嘴,一副不往心里去的样子。曾经我以为妈妈是欺负爸爸,直到一次在书上看到一个词“冷暴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想到爸爸,心里发紧,难受。这也是我一个独生子女却不愿意回山东工作陪父母的缘故吧。
张盟来接我,很欣慰地笑着说:“我真怕把你带来让你吃不好睡不好的,现在看来你的适应能力还可以。”我回他一笑,“今天准备带我去哪讲故事?”
他大笑,让我上车,带我去了一个河边,我听张盟说那是永定河。我们开车从河边驶过,天还不冷,我穿着单衣,张盟看了看我的衣服,说:“你知道吗?九八年的时候我们都兴穿皮衣,真皮的或者仿皮的,我那时就有一件皮夹克,冬天一直穿着它。”我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题,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他就近找了一家饭店,边吃边对我说:“那年周倩失踪了差不多三个月,直到冬天,北京难得的下了场大雪,我回了一个传呼,是她呼的。乍一听到她的声音有一种莫名的不安,那三个月我以为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再无关联,没想到她又联系我。”
“你为什么不安呢?”我忽然打断了他的讲述,这在他讲故事的时候是绝无仅有的。他没有奇怪,接着我的话说:“本来开始在一起时就没想到有结果,所以结束时也不是很难过,找不到她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也是在预料之中。但她又找我,我不能不往坏了想,比如她遇到了什么难处,或者她真的不可救药地爱上我,缠着我什么的,我这样说你会想我这人很龌龊,可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人有时对于自己无力负担的事情总有不自觉的躲避,这很正常。”他的解释很合理,我刚想鄙视他一下,就被他的坦诚打败了。
“如果是现在呢?现在她来找你,你会什么样呢?”
“现在?”张盟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一闪而过,狐疑地打量着我,眼光闪躲,不知道在捉摸什么。
“你接着讲吧。”我被他打量的难受,催他讲故事,他想了想很快又沉浸于回忆之中。
“她约我在这个地方见面,就在这个河边,她开着一辆红色的捷达,从车上下来。她已经大不一样了,感觉那三个月她长了三岁,穿了一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裘皮大衣,衣领上有很好看的毛,挺长的,我说不好是什么毛,而我穿着一件皮夹克。”
“她告诉我,那天分手后她回了辽宁老家,当时她真的是不想再干小姐这一行了,她想用赚的钱回家开个小店。可是回去后妈妈有病了,继父本来就看不上她,她继父带的弟弟正在上学,家里没有钱再给妈妈看病,她不得已又回到了北京。”
“她原来工作的KTV曾有一个大老板看上她,想要包养她,她没干,从辽宁一回到北京她就主动联系了那个老板,做了他的情妇。她指着捷达对我说:‘这就是他给我买的。’我不屑一顾,我能说什么,我没有钱买车,买件衣服都得挑便宜的。然后她问我:‘我找你就是想问你一句话,你爱过我吗?’我说:‘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她说:‘我就是想知道,你有没有爱过我?’”
“我反问她,‘你说呢?’她说:‘真的要我说吗?你原来没有爱过我,你只是因为在北京孤独寂寞,出去工作还有挺大的压力,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安慰自己。’我当时惊呆了,她所说的话不象是十七岁的女孩子能说出的话,更不象是一个没上过多少学的女孩子能说出的话。不过我没有否认,我当时就是这样子的。”
张盟缓了缓接着说:“我告诉她,我喜欢她,如果接着相处下去,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真的爱上她,象她那样的女孩子,知道体贴别人,对我又好,我想我没有理由不爱上她。她很开心,她说知道这些就足够了,然后她说她得回去了,她想让我再抱她一次,她强作欢笑地对我说:‘老规矩,一分钟!’”
“我什么也没说就把她抱在怀里,我的脸埋在她的衣领里,毛茸茸的,很温暖,上面有淡淡的香味。而她的脸靠在我的夹克上,我想应该是很凉的吧,我听见她小声地说:‘好幸福。’我几乎要流泪,然后我为了掩饰也是为了打破这忧伤的气氛我说了一句:‘这回你可别往我兜里塞钱了!’她说:‘不会了,你现在不需要我了,你以后会很有钱的。’我听着眼泪就真的流了下来。”
张盟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他望着窗外,继续讲着故事,“我紧紧地抱着她,我知道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了。我说:‘别走了,离开那个人,我们在一起吧。’我知道我说这话时心虚,没底气,我没钱,不能替她给她妈看病,而且她还小,我不知道我将来能不能娶她,不过当时很伤感,真的很伤感,我想留住她。她说:‘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有你这句话我也知足了。’我说:‘我知道你家在哪,等我有钱了我去找你。’她说:‘没有用的,你找不到我,我的身份证是假的,不过我的人是真的,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张盟说着脸色很难看,说不下去了。
我陪着沉默了一会儿,打破了这僵局,“就这样?后来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没有。后来我在北京又工作了一年,就随公司来到杭州,偶尔来北京出差,却再没有长住过。呼机早就不用了,手机都换了好几个了,这么大个北京城,哪里再去找她呢?”
“你很想她吗?或者想那段感情?”
“可能是因为这阵子和妻子感情不和的缘故吧,我特爱回忆过去,自然就很想周倩,尽管我知道就算现在找到她我们依然不可能在一起,不过那段感情对于我来说是纯洁的,难忘的。”张盟停了下来看着窗外,“北京对我来说有很多的回忆,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陪你去,今天我没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我对北京一无所知。”
“去香山吗?红叶该红了吧。”
“不去,我没带旅游鞋,会累死的。”我说,其实我心里却想,香山的红叶会是什么样子,走在红叶下的应该是一对对恋人吧,那红叶见证着爱情的火热,而我,一个失恋的人,和一个婚姻危机的人,去那里寻找什么刺激呢?
看着我坚决的反对,他笑了,“有一个地方你一定得去,不去你就不是中国人!”我也笑了,我俩异口同声地说:“天安门!”
我们把车停在地铁附近,坐地铁去了天安门。北京的地铁人真叫多,我记得张信哲有首歌叫爱如潮水,我觉得北京地铁里那叫人如潮水。
我瞪着眼睛问张盟:“哪来这么多的人啊?”张盟就笑。不过坐地铁的感觉还是挺好的,虽然人多,但有张盟在身边,他用胳膊给我圈出一个安全的空地,我只要抓住他就不会被挤着碰着,虽然一直站着,我却觉得比坐在车里舒服。
天安门广场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威严神圣,那更象一个大的客厅,好多的人,陌生的脸孔,淡漠的表情,我觉得有些失望。张盟把我拉到一个角落,对我说:“闭上眼睛,好好聆听大地的声音。”我依言闭上了眼睛,有风吹来,身上有些单薄,张盟用双臂环绕着我,我没有拒绝,依旧闭着眼睛。
四周的声音都不见了,只剩下张盟的心跳,嗵嗵有节奏地响,我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大的包围圈里,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张盟,有的只是天安门和周围的建筑,它们高高在上,环绕着我,渐渐升高把我扣在下面。在这个世界上,人原来是多么的渺小啊!我下意识地回抱着张盟。
那天回到宾馆已经很晚了,张盟忽然对我说:“明天是我的生日,我想和你一起过。”我的心热了一下,想起原来查过他的资料好象是十一月一号的生日,只是我忘了,只想着自己的生日了,我对他说:“我们去买蛋糕吧,今天是我的生日。”
“啊,会有这么巧吗?今天是你的阴历还是阳历生日?”
“阴历。”
“我说嘛,怎么会这么巧,明天是我阳历生日,不过能这么巧也算不容易了,我这就去买蛋糕,晚上一起庆祝一下吧。”我们一起去买了蛋糕,还有一大堆零食和啤酒,回到宾馆,坐在床上聊天看电视。他问我:“在家的时候怎么过生日?”
“没怎么过,小时候煮鸡蛋,吃面条。大了和朋友一起过时吃过蛋糕,就这样。你呢?”
“我?我不过生日的。”
“你媳妇也不给你过生日?”
“有过吧,忘了。”
“你们有爱吗?”
“有吧,忘了。”张盟看着电视,无心回答我,我却更加好奇。
“你不爱她吗?”
“谈不上爱不爱的。”
“那为什么结婚?”
“因为我们一起上学,后来在一起了,她是处女我是处男,就这么简单。”
“这么说,你认识周倩时已经有女朋友了?”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那时我在北京,她在河北,所以我也没对周倩提起过她。”张盟好象还是那样无心回答什么,不过他似乎不想隐瞒我,我问什么他答什么。
边说边看着电视,吃零食,喝饮料。象老夫老妻的样子,我偷偷地想,虽然没成家,但电视里老夫老妻就是这样子的吧。张盟不怎么喝酒,这是我的新发现,每次吃饭他似乎都想不起来要酒,如果服务员问喝什么酒,他就问我,我说不喝,他说那就一瓶啤酒吧,而吃完饭的时候往往还剩半瓶。
眼看着就午夜十二点了,张盟拿出蛋糕,插上两根蜡烛,点上,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在他眼里跳跃。他兴奋地对我说:“我们一起庆祝吧,在十二点的时候一起吹蜡烛许愿怎么样?”我被他的话和当时的气氛所感染,点着头。
快十二点了,他查着,“十,九,八……”我们一起吹灭了蜡烛,我不知道我应该许个什么愿望,如果说当时真的有什么愿望,那我想跟张盟在一起,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以的。不仅仅因为他有家,有没离婚的妻子,还因为他这个人,对于他这个人,我不知道怎么说,我隐隐觉得他不是我要找的人。除去太多的结果,只是享受现在,我还是开心的,不是有人提倡活在当下吗?但良知让我觉得自己象一个小偷,正偷偷享受不属于我的感情。想的太多,时间已经错过,什么愿也没许。
我睁开眼睛,张盟正望着我,有一种错觉,我觉得这就是我刚刚出生的时刻,而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我这一生也许也走不出这种目光,我勇敢地迎接着他的注视。他的脸一点一点的向我逼近,我不得不闭上眼睛。蜡烛在吹灭后有两缕青烟在空中升起,先是两道,然后弯曲,交织,渐渐融合,消散,没有了。
等我清醒过来时我们俩个已经倒在床上,我忽然觉得脊背发凉,出了一身的冷汗。我推开张盟坐了起来,他不知所措地坐在我身边。看着他有些慌乱的眼睛,我笑了,他小心地跟着我笑,我因此笑得更大声了。我说:“我们这是在干什么?你来出差我来散心,唯一能联系到一起的是你说要给我讲故事,可是现在也不知道是你在讲故事还是我们在演故事,一切都乱了套了。”他干笑,尴尬地笑:“对不起,我…我……”
“算了,我也没怪你什么,只是离题太远了,还是回到各自的轨道吧。”
“不,你误会我了,我…其实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喜欢上了你。请你原谅,我无法忘记你,现在说也许有些晚,但我还是要说,我是真的喜欢你。”
“你这算是安慰我吗?”
“没,我没那意思。”
“那周倩算什么?你妻子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张盟没有说话,好象在组织语言,我忽然觉得自己好笑,在这个年代,叫这个真有用吗?如果真的叫真,也不该是我啊!是我答应和他一起来的,既然能来就意味着在某种范围内接受了他的这种游戏,我真是太弱智了,弱智到只会玩空当接龙的游戏,弱智到顺着游戏的鼓励一点点的搭上我的时间和精力,其实游戏就是游戏,结束了什么也没有了。我短促地笑了一下,空空的。
“你生气了?”张盟问我。
“我不知道,太晚了,我的生日过去了,你的生日也迎来了,我有点累了。”
“好吧,我先回去,你睡吧,明天可以晚点起。”张盟说着起身,望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脸上找到我的态度,我扭过头去整理头发。
张盟走了,我没有看他的背影,我怕看了会忍不住叫他留下。虽然知道是一种游戏,还是免不了要陷进去,既然要陷进去,干嘛又要我突然的清醒,就这样玩下去不好吗?毕竟我还有玩的权力,也有玩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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