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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墨,你给我起来!”
睡梦中的我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我,紧接着只觉得什么东西重重地打在了我的脑袋上。我顿时惊醒,发现班主任手里握着半截粉笔怒气冲冲地站在我面前,冰冷的眼神死死地抓着我。我尴尬地起身,“老师好……”
“这已经是你第几次上课睡觉了?”班主任愤怒地拍着我的桌子,“你给我出去,今天你都别想进来了!”
“哦。”我慵懒地应着,拖着极不情愿的步伐往外走。
“立刻在我眼前消失!”班主任在身后吼道,“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成绩?你以为你还是入学时候的实验班,前五十吗!你现在什么都不是!”
我好像没有听到似的,继续以原来的速度往外面走,在班主任即将丧失理智的前一秒中推门而出。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连隔壁班老师讲课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我靠在墙上,听到班主任又开始讲课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大概已经是这学期第十二次被班主任判以“一天不能进班级”的刑罚了,见怪不怪。可是他讲课真的很无聊,说真的,连学习都很无聊。我也记不起来究竟是因为什么,在中学的时候能那么努力用功读书,稀里糊涂地就以全市前五十的身份考进来了。绝不可能是因为我比其他人要聪明,否则我现在也不会四百名开外。
我望着窗外三三两两上完体育课回来有说有笑的学生,压着指头算离下课还有多久。然后我开始回想昨天晚上看过的文章,看到最后一篇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否则我怎么会冒着一天不能进班的风险上课睡觉?
“苏子墨?你——又被罚站啦?”一个熟悉的声音闯进我的耳朵,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看向她,其实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啊……意外啦。”我说。
“上课睡觉?”
“嗯。”
方思媛无奈地摇摇头,“昨天晚上又看到几点?”
“没有啦,三点多而已,我已经把那本书看完了。”我笑了笑,不以为意。
“你再这么熬夜高中还没毕业就要秃头了!”她走上来敲敲我的脑袋。嘴上这么说,但我看得见她的眼神里满满的担心。
我打掉她的手,“没事的,我的身体我很清楚。”
“你自己注意吧。”她说,“我先回去了。”
“快去吧,话说你总跑到我这边上厕所你们老师不会怀疑吗?”
“真没良心,不管你了。”方思媛瞪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我们两个的班级在教学楼的两端,每次我被罚站的时候她都会借口上厕所跑过来慰问我,我怎么会看不出呢。这几乎成了规律,因为我每买一本新书的第二天班主任的课一定会被罚站出来。
方思媛,我少年时代唯一的朋友,总能在我需要她的时候出现。
剩下的十几分钟几乎度秒如年,隔着墙壁,好像班主任说的每个字都被无限延长。路过的同学瞥了我一眼,便就嬉笑过去了。教导主任经过的时候也悲悯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也过去了。我漠然看着这一切,冷哼一声。
下课铃响的一瞬间,我几乎是逃离着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避免与班主任的第二次交锋。只要不是他的课,我就可以不必乖乖在走廊里罚站,我甚至可以找到一个空教室继续我没有做完的梦。
但是下一节课不必,下一节课是上午的最后一节,我可以直接跑到食堂吃饭,然后照例打包一份给方思媛。如果不这样的话,她是绝不会出来吃饭的。
然而这一次我失策了。
我在一间空教室里安静地等待上课铃声打完,然后又等了一会,确定这个时间足够班主任下楼取车然后开车出校门之后,我才放心大胆地出了教学楼,走进食堂,一边盘算着今天中午是吃铁板烧还是麻辣烫。突然,一个壮硕的身影拦住了我的去路——
班主任!
当我抬起头看清楚面前的这个人的时候,我顿时愣住了:难道今天班主任没有回家吗?他今天抽风来食堂干什么?但没有等我多想,这些问题现在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班主任二话不说揪住我的衣领就把我往办公室拖。最后我在所有老师的注视下被拖进办公室,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苏子墨,我想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了吧?”班主任靠在椅子上,摆出一副讨论世界大战的严肃样子。我当然是低着头,一副准备受教的样子,不然今天中午我一定赶不上给方思媛带饭了。
“喜欢写东西,是吧?喜欢看闲书,是吧?你要是还能像当初那样学习好也行,你现在这个成绩还看什么?写什么?”班主任一边说着把一本书拍在桌面上,不用说,他准是下课的时候又去翻我的书桌了。
一丝愤怒从我的眼底一闪而过,我又把头低下去,听着班主任越来越难听的“训导”。这时候,隔壁桌的崔老师朝门口看了一眼,招呼道,“你来了?来,帮我把卷子的答案抄到黑板上去,我下节课要用……”
下一刻,一个熟悉得几乎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好的,老师。”我愣住了,眼神朝旁边瞟去,一件蓝色的外套闯入我的视野里面。
杜郁淇。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笑着和她的英语老师说话,看也没看我一眼,好像我这个曾经三年的同桌都不存在一样。我的心脏不知道被什么撕扯了一下,生生的疼。班主任说了什么我完全听进去,只听见崔老师临走的时候轻声问她,“他原来是实验班的?”
杜郁淇瞟了我一眼,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闭上眼睛,避免我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几个月之前我还是你隔壁班的同学啊,我们在走廊里不知道擦肩而过了多少次。你看不见我吗?不过也是啊,你仍然是前五十的学生,当然看不到我了。
“苏子墨?”班主任喊我,“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嗯?”我回过神来,“嗯……”
“行了行了,跟你说再多也白说,你自己好好想想。”班主任摆摆手,“走吧。”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好像谁偷偷地按下了“Delete”键,删除了我大脑里的所有思绪。我甚至忘记了我还要去食堂给方思媛带饭,只是机械地回到班级,然后盯着黑板上留下的数学公式出了神。有几个同学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似乎想看看我被班主任训完之后的样子,但我却没有什么心思搭理他们。直到值日生擦掉了黑板上的公式,我才缓过神来,注意到门外气鼓鼓地望着我的方思媛。
“我的饭呢?”方思媛伸出手,劈头盖脸地问道。
“啊,抱歉,我忘记了……”我挠挠头,“今天班主任最后一节课没回家,去食堂把我逮回来了。我刚刚脱离他的魔爪。”
“你最近怎么这么倒霉?”方思媛叹了口气,歪着头望着我。
“我怎么知道?”想起被擅自没收的书,我更加郁闷了,“你快回去吧,一会儿你班老师又要跑到我这里来要人了。”
方思媛笑笑,转身跑开了。
我转身进门,回到座位上,尽量不去看后门外矗立已久的班主任。我和方思媛虽然每次见面的时间都很短,只有短短几分钟,但这也足以引起老师们的重视了。毕竟教学楼的两端就像地球的两极一样,一般情况下井水不犯河水。
从小到大我们都在一个班级,直到高中的文理分班将我们分开了。慢慢地我们都开始有了自己的圈子,有了自己圈子里的人,经历着各自的故事。我曾经跟她说过,未来我们一定要走上不同的岔路,渐行渐远。说实话,我很害怕那一天。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那一天晚一些到来。
她说,别瞎想,不会的。
你看,她总是有这样的自信。
然而,我的倒霉似乎没有在那一天就结束掉,它一直蔓延到了一个月之后的期中考试。这一次,我的成绩一下子跌到了六百名开外,整个理科班也仅仅七百五十人而已。
在收到成绩单的时候正是晚自习,这一颗大石头一下子就在全班之间溅起了轩然大波。说实话,我一早便预料到我的成绩一定会下滑,但没想到竟是一次大跳水。除了语文成绩还看得过去以外,数学和理综都惨不忍睹。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成绩单上的几个数字,隐约听见周围同学窃笑的声音。我知道,引他们发笑的源头一定是我。
树大招风。这个道理我是懂的。就像假如马云有一天穷困潦倒,即使你不一定比他有钱多少,但还是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地优越感。他们就常常用这一点点优越感来安慰自己,也算是21世纪的新阿Q精神了。
“咳。”不出我所料,门口出现了班主任低沉的咳嗽声,班里顿时安静下来,但是我敢打赌那种优越感仍旧在他们的心里发酵。然后我听见班主任在叫我,“苏子墨,你跟我来办公室。”
又是几声窃笑。我无所谓地耸耸肩,起身出去。
办公室里只有隔壁的崔老师还没走,我看了她一眼,按理说这个时间她应该跟其他老师一样早就回家了。但是班主任没有给我疑惑的时间,他把成绩单拍到我面前,有些嘲讽似地望着我,“这一次大跳水,哈?”
我沉默着,因为我确实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这么差。
“你的心思到底都在哪里?”班主任问道,“是你那些闲书?你写的那些破小说?还是那个文科班的小女生身上?”
方思媛?我瞪了他一眼,也不打算多做争辩。
我敢确定,我的心思都在我的心里,只是忽然失去了想使用它们的欲望。如果说一个人失去了做某件事的目的,那这件事必然会被做的一塌糊涂。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把这个目的弄丢了。
“你现在不学习,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以后你怎么养活自己?”班主任稍稍提高了些分贝,不大不小地,却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尤为突兀。
我不以为然地听着,目光在班主任和班主任的办公桌之间游移。乱七八糟?我是《荒原》杂志的签约作者,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已经值的出你一个月的工资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观察着班主任的神色,准备在他即将怒不可遏、火山爆发的时候低头认错。没想到班主任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算了,你回去吧。”我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走。”班主任收起成绩单,便不再看我了。
我迟疑地转过身准备离开。然而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刹那,那件蓝色的外套,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这是我上高中以来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她,现在的她扎起了马尾,比短发的时候更干净,更漂亮了。她还换了一副黑框的眼镜,然后,在透明的镜片后面——她的眼睛。
我的心脏猛地被撕扯一下,然后近乎逃离般狼狈地离开了办公室。
靠着走廊的墙壁,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她的眼睛。冷漠的深处透着一种深深的……失望,没错,就是失望。那种目光仿佛利剑般刺入我的心脏,然后又鲜血淋漓地刺穿出来。我怎么了,为什么会如此恐惧?
我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钱包,在最深的夹层里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两张中学时候的桌子——那是我和她的座位。初一时候的偶然,我与她成为同桌,这一同桌就是三年。毕业之后最后一次去学校的时候,我偷偷拍下了这张照片。最后的日子,我们就是坐在这个座位上,为我们共同的目标而奋斗的。
这也是我们唯一的“合影”。
跟她做同桌的那段日子,是我最美好的岁月。我们时常在课上说到她爱的巴黎的时候相视一笑,也会在每次考完试挑选座位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坐在一起。我们谁都没有说过,但彼此心照不宣。尽管,她也问过我,我们上高中之后会不会分开?尽管,我也说过,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但是毕业之后,我们便再没见过面,也很少联系了。
只是记得毕业之前的某一段时间,我们因为一件小事吵了一架,然后谁也没跟谁说话。甚至中间有一天是她的生日,我看见了她的记事本上特意用笔圈起来的“6月17号”,那一句“生日快乐”就堵在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不知道她不理我是因为那件小事耿耿于怀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在里面,只是当高中开学,我们在走廊里遇见的时候,就只如陌生人般擦肩而过了。
大概是年少时候的我们都太过倔强,谁也不愿意认输,最后干脆赌气地说那就这样吧,于是便任由时间发酵着这段感情。直到刚刚,她失望的眼神刺穿我的心脏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我错了。可是为时已晚,时间早已将这段感情催化得七零八落。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那么努力用功读书,是为了和你坐得近一些;我那么努力考上重点高中,也是希望在我剩下的青春里有你的身影。记得夜里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你的声音,我便觉得充满了动力。你就是我努力的理由啊。
我痛苦地低下头。
杜郁淇,原谅我的幼稚。直到现在我才看清楚当时的感觉,我害怕看到你对我的失望,因为……我喜欢你啊。我以前没有意识到,因为你一直都在我旁边。现在我才知道,没有你的日子就像世界没有了光,我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你还是那个杜郁淇,而我,再也不是你的世界里的那个人了,你是那么遥不可及。毕业之后你会去哪所大学呢?上海财经大学?我记得你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你想学金融。而我,我的未来似乎还在蒙蒙迷雾中。
泪水夺眶而出,那张照片我在我的手里微微颤抖着。
晚上回家的路上,方思媛给我发了条微信,“你怎么考的?”
“最后一次了。”我回道。
“什么?”方思媛说,“大彻大悟了?”
“思媛。”我郑重地回道,“我要和杜郁淇考同一所大学。”
打完这句话,我把手机放到口袋里,抬头朝马路对面望去。那里聚满了刚放学的学生,杜郁淇每天晚上放学都会去那儿上自习。还有两年的时间,我一定要再次走到你的世界里,与你考到同一所大学,然后让你看到我。
我想着,跑过马路,推门走进自习室——
“您好,我想在这里上自习,请问还有位置吗?”我说。
我好像找到了什么,丢失已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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