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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是安静而恬然的。云端之上的星空,月色和星光更显得如水般纯粹。
飞机平稳地滑行在厚厚的云层上,巨大的轰鸣声被广袤的夜空净化得如同木舟划过湖面般安静。飞机上的乘客有的借着微弱的阅读灯看书打攻略,有的带着对巴黎的期盼沉沉睡去。唯有床边窗的人能够将头靠在窗户上,出了神地望着窗外被月色沾染的云彩。
苏子墨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拉上窗板,似乎对窗外的绝美景色毫无兴趣。他划开手机,屏幕上冰冷的数字从2:59跳到3:00,然而他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作为一个典型的中国年轻人,熬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高中的时候借着午夜的月色入睡,大学的时候听着凌晨的风声而睡,好像谁睡得越晚谁就能获得全世界一样。苏子墨一直对此深信不疑,他曾经在半夜的时候打开窗户,听着晚风中混杂着的大地沉重的呼吸声,好像造物主不经意间就创造了一整个世界似的。
但是此时他的脑海里并没有浮现出这些奇怪的想法,很多很多事情积压在他的心里,压迫得他几乎无法入睡。
飞机平稳落地,苏子墨下飞机的时候看到天边的云端之上浮现出一道彩虹。不知道在这座城市中会遇见些什么人,经历着什么事呢?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默默地对着彩虹祈祷,祈祷一份遇见。
苏子墨拖着简单的旅行箱穿梭在巴黎的街道中,擦肩而过的巴黎人显得步履从容、怡然自得,行色匆匆的他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中学时代苏子墨第一次听说巴黎,知道了左岸的埃菲尔铁塔,从那时起便喜欢上了这座城市。虽然他从来都没有到过巴黎,但巴黎在他心里的那个模糊的影子一直都很美好。就像徐志摩或是朱自清所描写的那样。
租住的房子在右岸的11区靠南一些,与两个同样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合租。也只有是在这种地方与人合租才能够负担得起吧。巴黎的左岸,向来都是给有钱人准备的地皮,就像北京的朝阳海淀和上海的浦东静安一样。
“嘿——苏子墨,哈?”
苏子墨一愣,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说话的人慵懒地倚在墙壁上,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将他的脸衬托得有些放浪不羁。“你是……房东先生吗?”苏子墨迟疑地走过去。
“啊,不是,不是——我应该算是你的同居室友,何佳伟,来巴黎三年了。”他笑了,拿过苏子墨的行李将他带进房去,“进来吧——”
“曾——远——拓——,我们的新室友到啦,快出来接客!”何佳伟朝着二楼大喊,只听见二楼传出一阵类似于锅碗瓢盆摔在地上的声音之后,冲出来一个还穿着浴巾的男生,“我的室友在哪?”他犀利的目光落到了楼下的苏子墨身上,他迅速地冲下楼来给了苏子墨一个熊抱,“嗨,嗨,我叫曾远拓。”
“等……等……”苏子墨费了好大劲将他还潮湿着的身体推开,然后掸了掸身上的水渍,“房东陈先生呢?”
“哦——你说老陈啊,他一早就出去了啊。”曾远拓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应道。
“他说你大概这个时候会到,特意交代我们要好好迎接你。”何佳伟道。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们没有见过面吧?”
“这很好认啊,跟你聊e-mail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想象你的样子了,你果然跟我想象中差不多。”
“我的样子?”
“啊啊,对啊——神色凝重,目光呆滞,头发是很标准的学生发型,衣服也是很中规中矩的衬衫牛仔裤。”曾远拓忽然插嘴进来,“你只要走在巴黎的街道上都比较容易认出来呢。”
“你快去把衣服穿上啦!”何佳伟抓起手边的毛巾就朝曾远拓扔过去,曾远拓嘿嘿一笑,又跑回二楼去了。何佳伟无奈地摊了摊手,说,“其实刚刚来到巴黎的东方人都是一个样,只不过这个时间拖着旅行箱来11区的东方人应该不多。”
苏子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尽管何佳伟和曾远拓说的都是中文,但苏子墨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阻隔在自己和他们之间了似的。
“那,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吧。”何佳伟朝苏子墨打了个响指。
“啊……嗯。”
何佳伟把苏子墨带到二楼最靠里的一个房间,房间不大,但是放下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和一个书架之后还显得很宽敞。 书桌上面有一扇小窗户,正好对着刚刚来的街道。此时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好在还不算喧嚷。
“你的楼下是老陈,老陈一般夜里十一点钟就睡觉了,所以十一点之后你得轻一点。你隔壁是阿拓,然后是我。楼下的厨房而二楼的浴室都可以随便用,只要负责收拾就好。还有如果你想的话,午餐之后你可以叫阿拓可以带你出去逛逛,巴黎虽然只有160分之一北京那么大,但还蛮容易迷路的。”何佳伟简单地介绍道。
“嗯,好,谢谢你。”苏子墨礼貌地点点头。
“不用那么客气。”何佳伟说完便回房间去了。
苏子墨疲惫地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划开了手机。手机已经改成了巴黎时间,系统是法语系统,自己与东八区的生活已经被这一百多个经度彻底分割开了。消息栏中只有一些无关痛痒的广告,也没有什么人发来的消息。上飞机之前他删掉了微信,也将手机联系人统统加入了黑名单,这也算是与过去的生活告别的一种方式吧。
他熄掉了屏幕,一张“神色凝重,目光呆滞”的面孔顿时倒映在屏幕上。苏子墨吓了一跳,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真是差到了极致。他仰面瘫倒在床上,强迫自己停止思考。
在巴黎透明的阳光中,他终于沉沉睡去了。
梦中的苏子墨开着车行驶在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公路上,他摇下车窗,任由风从窗口疯狂地灌进来。就像他小时候非常喜欢的小说《1988》一样。他开着1988,遇见了杜郁淇,还遇见了方思媛,遇见了曾经的那些同学。但是他没有减速,义无反顾地上路了。
再见了,我的朋友。
苏子墨被隐隐约约的敲门声吵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钟的光景了,太阳挂在西南角的天空上,阳光斜斜地铺射进来。苏子墨晃了晃脑袋,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他起身开了门,门外是已经穿好了衣服的曾远拓。
“嗨。”苏子墨简单地打了声招呼,他还不是特别清醒。
“我是不是打扰你啦?”曾远拓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本来也打算起了……”苏子墨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让开身子让曾远拓进来。
“我正打算出去吃晚饭,你要不要一起?或许我们可以在周围转转。”
“我想去学校。”苏子墨把笔记本和钱包塞进背包里,头也不抬地说。
“可是那在左岸的第5区,需要坐地铁的,可能要很久。”曾远拓扶着自己的肚子,做了一个“我很饿”的手势。苏子墨拉上书包背在肩上,看也没看他一眼,“那就在学校附近吃吧。”
“……行。”
苏子墨的父母是北理的计算机系教授,一直想让他考清华的研究生,但是他大三的时候突然决定去法国留学,个中缘由,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接到录取通知的那一天晚上,他拿起手机却不知道应该和谁分享这个消息。最后,那条“我要去巴黎了”也只是停留在编辑的界面上,终究没有发送出去。
巴黎大学坐落于巴黎的大学城第5区,也就是著名的拉丁区。这里算是巴黎的艺术、文化和学术氛围最浓厚的区域了,不仅各种书店和咖啡馆遍地,漫步在圣米歇尔大道的游客更是熙熙攘攘。
苏子墨和曾远拓辗转到巴黎大学的时候已是夕日欲颓,好在巴黎大学附近的餐馆很多,满足两人果腹的需求绰绰有余。曾远拓作为巴黎大学老两届的学长自然对一切都轻车熟路。何况凭借巴黎大学的学生证,在很多餐厅都能吃到便宜又实惠的晚餐。
“诶,曾远拓,为什么学校里人这么少?”漫步在校园里,苏子墨疑惑地问道。
“叫我阿拓就好。”曾远拓摆摆手,“巴黎大学其实没有那么多规矩,很随性的,大多数学生都不喜欢待在学校里,那就在附近的公园啊,咖啡馆啊学习讨论……你知道吗,当年傅雷就对卢森堡公园情有独钟呢!”
“还真奇怪。”苏子墨评价道。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但我现在觉得还不错啊。”曾远拓指了指远处,“你看,西边的那条街道上大大小小有十多家书店,都是平时学生经常聚集的地方。”
“没有图书馆吗?图书馆在哪?”
“不清楚诶……”曾远拓尴尬地挠挠头。
“那教学楼呢?”
“不清楚……”
“你到底是不是这里的学生?”
“我平时没课的时候都不呆在学校,有课的时候也有何佳伟带路……”
苏子墨愣了愣,一时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开口道,“要不你先随便找个咖啡馆坐一会儿,我自己在学校里逛逛……之后我再联系你。”
“嗯嗯,也好。”曾远拓用力点点头,“那一会儿见!”
“嗯。”
送走了曾远拓,苏子墨的脚步放缓下来。夜幕已经逐渐开始降临在这座城市了,曾远拓的身影愈来愈模糊,最后只能依稀看见他走进了一家门面还算朴素的咖啡馆。苏子墨收回了目光,忽然有些愧疚。事实上,他并不讨厌这个人,只是他想一个人走一走。
人真的很矛盾,有的时候会特别希望自己身边有一个人的陪伴,而有些时候却突然希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哪怕只是漫无目的地散步。
拦下了几个路过的同学,苏子墨还是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教学楼和图书馆,这两个地方对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了。整个大学四年他几乎都是在这两个地方度过的。巴黎大学的教学楼给人非常古典的感觉,庄严而沉重,苏子墨的心情也不免沉重起来。
“这就是你一直梦想的地方吗?”苏子墨自言自语道,“我现在在这里了,可是你在哪里呢?如果你也在这里,那该多好啊……”
一股没有来由的悲伤几乎是一瞬间就将苏子墨吞噬了,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最后他无力地靠在墙壁上,微微地喘息着。走廊里一下子安静地可怕,安静地连苏子墨沉重的心跳声也显得清晰可闻。
忽然,一段若有若无的钢琴声飘进苏子墨的耳朵里,就像是黑暗里踽踽独行的人忽然抓住了光一样。苏子墨侧起耳朵贪婪地听着,好像那琴声中正有某个人在对他低声浅唱——忽而掺杂了贝多芬的悲怆,忽而又如久石让《Summer》般跳跃。
他几乎一瞬间就爱上了这个声音。
苏子墨循着声音找过去,走到走廊尽头一个巨大的门前,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脏可以跳得如此之快。可就在此时,琴声突然消失了,苏子墨忙推门而入,偌大的礼堂前面,空荡荡地摆着一台钢琴,弹琴的人却已不见了踪影。
世界一下子又被扔进了寂静的泥沼,苏子墨失神地跌坐在地上,嘴唇微翕。
光,消失了。
曾远拓坐在一处露天咖啡座上悠闲地看着杂志。杯中的卡布奇诺早已喝完,第二遍杂志也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可是苏子墨还不见踪影。“他不会也迷路了吧……?”想着,翘起的二郎腿不安地抖动起来。
“呦,阿拓,你竟然来学校了?”清脆的声音传来。
曾远拓回头看去,咧开嘴笑了,“嗨,Cancy,你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工作吗?”
“老板放我一周假,闲着没事就来学校转转喽。”那个名叫Cancy的女生得意地冲曾远拓挑了挑眉,“你今天抽什么风啊?”
“我是陪我的新室友来参观学校的,懂吗,参观学校。”曾远拓应道。
“就你?你确定你在学校里不会迷路?”Cancy扑哧一笑,“你的新室友呢?是不是发现你是个路痴之后丢下你跑了?”
“呃……”曾远拓一时有些无语,不过事实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看吧,看来你的新室友也是个聪明人,不像你——”
“你——我的室友才不像你这么恶毒,他去逛一逛马上就回来。”
“好吧,好吧,那有时间带到店里来喝咖啡。”Cancy说着冲曾远拓摆摆手,“我倒是很有兴趣什么样的人愿意和你做室友,哦——除了你们家何佳伟。”
“他叫苏子墨!”曾远拓冲着Cancy离开的背影喊道。
“我怎么了?”苏子墨突然出现在曾远拓旁边,“你在跟谁说话呢?”
“哦,我师妹,你师姐。”曾远拓没好气地说,“这个小丫头真是……”
“阿拓,你知道……谁会在礼堂里弹钢琴吗?”苏子墨问道。
“啊?”曾远拓一时被问得有些摸不到头脑,“礼堂没人的时候钢琴是开放的,有很多人会去弹琴的,毕竟生在巴黎谁没几根雅骨呢?”
“哦……”苏子墨顿了顿,说,“那我们回去吧。”
夜已经很深了,街道两旁的街灯投射出昏黄的灯光,偶尔经过的车辆发出低沉的轰鸣声。苏子墨坐在书桌前,抬头凝望着巴黎还算澄澈的夜空。已经是临近九月的时节了,从窗口灌进来的晚风吹拂在身上很舒服,甚至还带有巴黎特殊的味道。
“苏子墨先生,感谢您对于《荒原》的支持。很遗憾,您的稿件未能通过审核。”
又是一封退稿通知。自高中与《荒原》解约之后,苏子墨便再也没有收到过用稿通知了。尽管他一直在写,然而事实却并不遂人意。苏子墨面无表情地将邮件扔进回收站,他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甚至有很多次几近放弃了。
苏子墨想起了她,自己当时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
他又划开手机,打开微信的下载界面,然后手指在空中静止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按了下去。下载进度条飞快地前进,几乎是几次呼吸的时间便下载完成。苏子墨还在犹豫,手指微微有些颤动地输入了账号,密码——然后登陆。
没有任何新消息。
除了方思媛一个星期之前给他发的,“在巴黎一切顺利。”
苏子墨当时回复了一个呲牙的表情,可是心里还是被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填满了。可能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个路口吧。他想着,便再也没说任何话。有的时候他就像个小孩一样,赌气似的不理你,其实心里特别害怕。尽管大多数时候他都要比周围的同龄人都要成熟。
他叹了口气,扔下手机,然后上了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了,他真的很累。
遥远的琴声似乎有响彻在梦境里,那个曲子不像苏子墨以前听过的任何一首,那就像是为他而写的似的。或者说,写给所有与自己同样心境的人。
同样的,迷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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