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下一站，巴黎》| Chapter 5

连载《下一站，巴黎》| Chapter 5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雨滴打在窗户上发出细微的声响，透过街道两旁的路灯晕出的灯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片细密的雨幕。时间一晃就进入了十一月份，在这座典型的温带海洋性气候的城市里，即使在这样的时间也不会感受到寒冷。

夏无酷暑，冬无严寒，似乎上帝在以这种方式让巴黎的浪漫气息得以长期保存，即使是在雨幕中，湿润的巴黎也别有一番风趣。那些穿着风衣的巴黎人，总会撑着雨伞漫步在雨中，不紧不慢，不急不躁。

某一篇文章里有这样的一句话，“我喜欢你，就像巴黎的雨眷恋着巴黎。”

在巴黎人的眼中，雨或许能更加激发出巴黎的浪漫情怀，这淅沥着的雨水，一年之中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在点染着巴黎人的生活。只是对于外地人而言，这雨水滴滴答答的凌乱或许会平添一丝烦躁罢了。

“我和刘珂在一起了。”

苏子墨坐在书桌前，面前是摊开的日记本，日记本上的手机亮着屏幕，上面显示着方思媛刚刚发来的消息。刘珂，苏子墨想起那个在自己旁边坐了大概半年多的男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

高中毕业之后，方思媛和刘珂都去了山东，方思媛去济南念师范大学，刘珂则报了济南的一所警校。大学毕业之后，他们也都留在了山东。想象一下他们两个当老师或者警察的样子，就觉得特别适合他们。

“你们？”苏子墨回了两个字。

“嗯，上大学之后他就隔三差五地过来找我，给我买各种零食……”方思媛配了一个呲牙的表情，听语气也知道她很开心，“他说，他上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我了，只是当时离得太远，没有机会认识我。”

苏子墨似乎有一些印象，每次方思媛来找自己之后，刘珂都会不经意地打听一些关于方思媛的事情。当时他以为刘珂是在八卦自己和方思媛的关系，但是现在想来，那些问题好像都是关于她本人的。

“跟他做那么久的同桌，我竟然都没看出来。”苏子墨说。

“你那个时候一门心思都是杜郁淇，哪有精力注意他？”方思媛说。

“说的好像我当时没把你放在心上一样。”苏子墨回给她一个白眼的表情。

“哈哈。”又是呲牙的表情，“刘珂对我特别好，今年我过生日的时候他有带我去游乐场玩哦！那个摩天轮超级大！”

“哦，那还好啊，他人还不错的，靠得住。”

不知道为什么，苏子墨的心里顿时泛起了一股不知名的苦涩，好像有什么他守护多年的东西突然碎掉了似的。即使隔着屏幕，他也能感觉到方思媛的开心，可是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他知道，自己和方思媛终究会走到这一天，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还是有一些不知所措。

“我跟你说，昨天他跟我表白的时候，那个样子真是太可爱了！”方思媛发过来一张自己和刘珂的合照，照片上的方思媛像个小女生似的傻笑，刘珂则搂着她一本正经地耍酷，“你看，我们的合照。他穿的是警服哦，帅吧？”

“嗯嗯，恭喜啊，以后有人照顾了，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苏子墨这样说着，可是眼泪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无声地落地，碎成无数瓣。

“不行，你该买的零食还是要买！”方思媛说道。

“拜托，我们之间隔着一整个亚欧大陆诶……”苏子墨低下头去。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赖账。”

“好吧，好吧。”苏子墨回了一个看起来既不开心也不难过的微笑，“现在我要睡觉了，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吧。”

“睡觉？”

“是啊，你那边是上午九点，我这里是凌晨两点啊！”

“哦哦，我忘记了，那我也去上课啦。”

“嗯，好，认真上课啊。”

方思媛再没有回复了。苏子墨扔下手机，心中的苦涩越来越浓郁，牵拉着心脏微微地疼。终究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吧。他这样想着，意识越来越模糊。慢慢地，他竟然就这么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被闹钟吵醒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八点了。现在通常早上没课的时候，苏子墨都会多睡一个小时，八点钟才起床吃早餐，然后搭地铁去学校上课。在书桌上睡了一晚上，苏子墨揉了揉发痛的脖子，收拾好书包准备出门。

“嘿，苏子墨，昨晚睡得好吗？”曾远拓今天起得格外早，他正坐在餐桌前吃着三明治和果汁，而老陈举着巴黎日报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

“不太好。”苏子墨试探着转了转脑袋，钻心的疼痛令他瞬间放弃了这个想法。

“哈哈，看出来了。真少见啊。”曾远拓哈哈大笑。

“别提了。”苏子墨说着从曾远拓的盘子里抓起一片面包，“我先走了。”

“路上慢点。”老陈头也不抬地说道。

“知道了！”话音未落，苏子墨便消失在门口。

“不是，那……我的面包？”曾远拓呆呆地望着门口，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老陈，他他他……抢我面包！”

老陈笑了，“那孩子最近变化挺大嘛。”

“还好吧。”曾远拓盯着盘子里仅剩的一片面包，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老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关于生活，希望他能自己想明白吧。”

苏子墨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尽是方思媛的身影，二人之间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还有那张方思媛和刘珂的合影。无论怎么想，苏子墨似乎都应该为她等到了那个对的人而开心，可是他的思维乱七八糟的，无论如何也理不出头绪来。

此时此刻苏子墨特别希望教授不要出现在教室里，他现在没有一点上课的心思。然而事与愿违，那个语速很慢的老头子就站在讲台上，一边摆弄着手里的激光笔一边扫视着教室里的学生。苏子墨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把书本拿出来之后坐在那里发呆。

“苏子墨？”

苏子墨猛地一惊，抬头看去，只见夏晓婷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嗨，夏……？”苏子墨窘迫地打着招呼，一时间竟忘记了她的名字。

“夏晓婷！”夏晓婷说着将书包放在桌子上，在苏子墨旁边坐了下来，“很过分哦，才这么几天就忘记了我的名字。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啊……抱歉，我一时忘记了。”苏子墨尴尬地赔笑道。

“你想什么呢？刚刚见你心不在焉的。”夏晓婷说。

“没什么，没什么。”苏子墨连忙摆摆手，又迅速岔开话题，“诶，原来你也上这门课吗？我之前怎么都没见过你？”

“你转移话题的技术真不怎么样！”夏晓婷笑了，也不打算追问下去，“之前我们也不认识，就算见过也不会有印象的吧。”

“哦，也对。”苏子墨说着打开课本，心不在焉地一行两行读过去，希望能借此平复一下心情，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打消掉。可是那些念头就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样，不经意之间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夏晓婷见他这个样子，撅了噘嘴，从书包里拿出教材和笔记本，也不说话了。

老头子的语速一如既往的慢，将本就漫长的时间拖拉得更加漫长。苏子墨努力地想集中精神，可是那些单词钻进他的耳朵里，无论如何也翻译不出完整的意思。偶尔看向旁边的夏晓婷，她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终于捱到了下课，苏子墨一股脑将桌子上的教材和笔记本装进书包里，与夏晓婷打声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原地的夏晓婷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有些摸不到头脑，自己很可怕吗？为什么他跑得这么快？几秒钟之后她放弃了思考，收拾好教材之后背上书包，径直朝礼堂走去。

苏子墨背着书包走在校园里面，有几个滑着滑板的学生与他擦肩而过。远处的草地上聚集着很多学生，他们坐在柔软的草地上看书，聊天，还有几个学艺术的学生支起画板在写生。阳光软绵绵地泼洒在他们身上，蒸腾出年轻的活力。

苏子墨也走过去，在草地上席地而坐，一阵混杂着阳光的青草香味扑鼻而来。四周古老的教学楼在阳光下显得十分神圣，他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他拉开书包，想趁这个闲暇看一看刚刚课上讲过的课本，这时候，他忽然发现一个陌生的笔记本压在课本下面。那个笔记本是淡绿色的，看起来很精致——这绝不是自己的东西。他将笔记本抽出来，在扉页上发现一行清秀的字迹，是用法文抄录的左拉的名言，“生活中唯一的幸福就是不断前行”，右下角的落款是“Cancy，夏晓婷”。

夏晓婷？苏子墨猛地想起，下课的时候自己匆忙之间将笔记本也装进了书包里，当时自己只顾着想事情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下好了，下次见到夏晓婷大概要三天以后了。

风轻轻吹过，手里的笔记本哗啦啦地翻动着，苏子墨定睛一看，这竟然是夏晓婷的咖啡笔记！她工工整整地记录了几十种咖啡的调制方法，甚至还认真地画了插图，苏子墨心里对这个女生不禁增添了几分钦佩，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笔记本翻过一遍了。

苏子墨猛地想起夏晓婷工作的露天咖啡座，自己也许可以去那里找她，然后把笔记本还给她。他看了看时间，将笔记本装回到书包里，起身去上课。说来奇怪，这一节课苏子墨听得很认真，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没再跳出来。

下了课之后，苏子墨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准备步行前往那家名叫“香舍”的咖啡馆，咖啡馆与学校大概十分钟的路程。现在正是三点钟的光景，苏子墨到达香舍的时候还没有什么人。

苏子墨推门而入，夏晓婷穿着咖啡师制服坐在吧台旁边，捧着一本书在看。听到声响她抬起头来，合上书微笑道，“嗨，你怎么来了？想喝点什么？”

“随便来杯美式就好。”苏子墨说着从书包里抽出笔记本来放在吧台上，“刚刚下课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笔记本拿走了，实在抱歉。”

“啊，太好了，我还以为被我弄丢了！”夏晓婷用干毛巾擦了擦手，拿起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是在怀抱自己离家出走的孩子，“谢谢你啦。嗯，作为回报……这杯美式算我请你的吧。”

“开什么玩笑？是我不小心拿错了……”苏子墨摆摆手。

“嗯——那这样吧！”夏晓婷翻开笔记本，“那我请你当我的试验品吧？”

“试验什么？”

“我自己发明的咖啡啊。”夏晓婷笑着说，“这个笔记本上面写的都是我自己发明的咖啡，只不过除了我自己还没有人喝过，总得找个人试验一下。”

“这……这是试毒吗？”苏子墨开玩笑道。

“什么试毒，我是调咖啡又不是配毒药！”夏晓婷撅起嘴，“我的咖啡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喝的，这次便宜你了。”

苏子墨用力点点头，道，“好啊，我从小就很喜欢喝咖啡。只不过在中国很少有这种有咖啡师的咖啡店……最多也就是去星巴克喝美式或者卡布奇诺。”

“那种连锁型咖啡店只能喝到咖啡，但是绝不能到品尝咖啡。”夏晓婷说着从吧台下面抓出一把咖啡豆，熟练地操作着吧台上的各种设备，不一会儿，一股浓郁的香气便扑鼻而来。苏子墨不禁赞叹道，“好香啊。”

夏晓婷微笑着将马克杯推到苏子墨面前，说，“尝尝吧，这是我的最新发明。”

苏子墨端起马克杯，轻轻地抿了一口，顿时感觉醇香四溢，好像在咖啡与奶泡的混合中还夹杂着一丝薰衣草的清香。“好喝诶，这杯叫什么？”苏子墨称赞道。

“我把它叫做‘巴黎的味道’。”夏晓婷得意地说。

“你好厉害，调制的咖啡那么好喝，还能自己发明各种咖啡。”

“其实都是我爸教我的。”夏晓婷说，“我爸爸是一个很厉害的咖啡师，从小就教我各种关于咖啡的知识和咖啡的调配方法。后来来了巴黎，我才慢慢自己调配各种咖啡，我觉得还蛮有趣的！”

“真好，我爸妈从小只告诉我要好好念书。”苏子墨说道。

“我爸爸也这么告诉我，你看我现在不也是要念书？”

“嗯……”苏子墨刚想说些什么，手机忽然震动一下——是方思媛的消息。

“干嘛呢？”方思媛说。

“没干什么，喝咖啡。”苏子墨回道。

“你在跟谁聊天？”夏晓婷好奇地问道。

“嗯……国内的一个朋友。”苏子墨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女朋友？”夏晓婷狡黠地笑着。

“啊？不是，她……就是一个普通的朋友。”苏子墨解释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到现在应该十年了。”

“哦，她叫什么名字？”

“方思媛。”苏子墨说。

“方、思、媛。好好听的名字哦！”夏晓婷的目光一变，“这个普通朋友，似乎不是那么普通吧？”

苏子墨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看你的表情啊，跟上午上课的时候一模一样。”夏晓婷盯着苏子墨，好像老师在教育一个刚刚犯了错的学生，“老实交代，你上午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她？”

在夏晓婷犀利的目光中，苏子墨缴械投降，将昨天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她听完之后哈哈一笑，“什么嘛，原来你为这件事情纠结啊。”

“不然呢？”

“每个老爸在女儿出嫁的前一天晚上都会有你这种感觉的，所以老爸同志，习惯了就好了！”夏晓婷的眼睛里充满了戏谑。

“你……”苏子墨一阵无语，最无语的是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他一口将马克杯里剩下的咖啡喝完，匆忙告别了夏晓婷。临走的时候夏晓婷对他说，“什么时候想喝咖啡就来找我，或者，你又纠结什么的话。”

苏子墨点点头，走出店门，径直朝地铁站走去。

夜里，月朗星稀，无风。苏子墨坐在书桌前写日记。

“夏晓婷是个很厉害的女生，能调配各种各样好喝的咖啡，她自己发明的咖啡也非常棒。我很喜欢喝她的那杯‘巴黎的味道’，似乎我真的可以在她的咖啡中品味巴黎似的。夏晓婷也是个很阳光的女生，和她交谈的时候很轻松，我很喜欢和她说话。

我越来越喜欢用我的整个身心去感受巴黎了，有的时候我会去卢浮宫里去遇见达芬奇或者米开朗琪罗，有的时候我会坐在咖啡馆某个靠窗户的位置上，或者坐在塞纳河畔的草地上，感受巴黎的美好和浪漫。我要感谢阿拓和大何，他们带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巴黎。

尽管我投出去的稿子又一次被退了回来，但我仍旧每天都在写。写阿拓，写大何，写Cancy，写学校草地上的同学们，写那家早餐店风趣的老板，写每天清晨或黄昏都不一样的巴黎。这些点点滴滴连同我自己构成了生活的风景。

我也偶尔想起杜郁淇，在某一个不知名的梦里就会出现她的身影。我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我来到我们约定过的地方，期望着她遵守约定，祈望着我们相遇。”

苏子墨合上日记本，打开手机发现有一封未读邮件。

“苏子墨先生，恭喜您的《巴黎日记》通过审核，请按以下方式联系我们……”

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