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下一站，巴黎》| Chapter 6
房间里充斥着浓稠而纯粹的黑暗，悲伤像是浓稠的液体般堵塞在我的喉咙里，让我呼吸困难，也没有办法哭出声来。我沉默着流泪，周围没有一丝声响，安静到连泪水滴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我的手里攥着手机，手指关节有些微微发白。
屏幕上显示的是杜郁淇几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苏子墨，我现在就把话跟你说清楚。我不喜欢你，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也不要再做那些令人讨厌的事情。”
短短的几十个字，却字字扎进我的心里，又字字鲜血淋漓地穿出来。
这一天距离她的生日过去了整整两个月。暑假的某一天，我和朋友在万达广场旁边的台阶上聊天的时候，我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响起了特别关心的声音。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一阵黑魆魆的风疯狂地吹刮过去，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寸寸断裂的声音。
杜郁淇生日那天，我一大清早去她们班的门口等她，我知道她一般都会在七点十分到班级，不早也不晚，可是那一天她却迟到了。直到七点二十的时候她才出现在走廊里。
我把装订好的生日礼物送给她，“嗨，杜郁淇，生日快乐！”
杜郁淇愣在那里，僵硬地接过去，说了声“谢谢”便进班级去了。我很开心，这是上高中以来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听见教室里面传来议论的声音，也没有在意，回去的路上我觉得脚步格外轻快。那一整天我都在想，她看过我写给她的信和那篇小说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现在我应该知道答案了。
随着手机因为电量过低而自动关机，房间里最后的一点亮光也消失掉了，我只能看得见那些东西模糊而混沌的灰色轮廓。杜郁淇之于我，大概也会越来越模糊吧。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了，我还是喜欢你啊。我这样想，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概是我们在办公室里遇见的那一天……或许更早，我就喜欢你了。我以前没有什么梦想，我的生活都是随遇而安来的。直到那一天，我看到你失望的眼神……我便知道了。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不会在这所学校里面经历这些事情吧？如果没有你，我会是什么样子呢？你就像是我生命里的天使，给我的生活带来希望带来光。
这就是我喜欢你的理由吧。
虽然你这么说了，杜郁淇，但我还是喜欢你。并且会一直一直喜欢你。人们总是没有理由地喜欢着天使，无论天使对他们做过什么，他们都是喜欢着天使的。
我这样想着，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了。那一晚我什么梦都没有做，只是沉沉地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床之后照例去自习室，遇见杜郁淇的时候我们仍旧是擦肩而过，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我不知道以后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但是现在，能够和杜郁淇考上同一所大学就是我的所有期许了。
高三上学期，九月、十月、十一月份转瞬即逝，时间一晃便将近十二月份。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方思媛神秘兮兮地找到了，问道，“下个礼拜六你有事情吗？”
“没有啊，怎么了？”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
“没事，那你中午吃饭的时候在自习室等我。”方思媛说。
“嗯，好。”我点点头，不用想也知道她想干什么。每一年我过生日的时候，她永远都是最用心的那一个，我很感激她。
礼拜六。
我几乎愣在了座位上，看着方思媛提着一个蛋糕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嘴里好像能放得下一个鸡蛋，“你你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这个蛋糕可花光我的所有零花钱呢！”方思媛一边吐槽一边把蛋糕拆开，那是一个很精致的水果蛋糕，上面点缀着芝士屑和巧克力，她递给我一把叉子，说道，“我跟你说，你必须把它全部吃光。”
“什……”还没等我说完，方思媛便切下一大块蛋糕放在我的碟子里，我只好缴械投降，“好吧，好吧，我吃。”
“这才对嘛。”方思媛自己也切下一小块，把巧克力和奶油都拨到我的碟子里。
“你不喜欢吃为什么要买这个蛋糕？”我问道。
“啊……因为只有这一种蛋糕啊。”方思媛有些迟疑，“再说……我也不知道应该买什么样的蛋糕，就随便挑了一个。”
“谢谢你啊。”我说。
“跟我还客气什么？”方思媛说，“对了，还有这个给你。”她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上印着一只很可爱的“Fat Cat”，“现在不许打开，晚上回家再打开。”
“为什么？”
“我怕你现在看了打死我。”方思媛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你究竟写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回家看看不就知道了。”方思媛不由分说地把笔记本塞到我的书包里，然后拉好，“我们继续吃蛋糕吧！”
结果，她吃掉了绝大部分的蛋糕，而我吃了绝大部分的奶油和巧克力。
晚上回到家里，我打开笔记本，第一页是她的自画像，旁边用彩色铅笔写着大大的“Mr.苏，十八岁生日快乐！”我看着她的灵魂画工，忍俊不禁，然后又往后翻了一页。
“记得是三年级的时候我们成为了同桌，开始的时候你特别害羞，从不主动跟我说话，我问你问题的时候你也只是简单地回答一句。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中午睡觉的时候我热得睡不着，你偷偷用课本给我扇风的样子。你以为你装着不看我，我就看不出来了吗？笨——哪有给自己扇风放到面前的？
那时候你总是写东西，田字格写了一本又一本。每次你写东西的时候我就特别无聊，总是去打扰你。问你一些无聊的问题。
‘嘿，同桌，明天周几啊？’
‘今天周二，你说明天周几？’
‘嗯……周几啊？’
……
‘嘿，同桌，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
‘会吵到别人的，睡完再讲。’
‘不行，讲完再睡。’
……
‘嘿，同桌，我饿了。’
‘那就吃东西啊。’
‘我不知道吃什么。’
‘那就不吃了。’
‘可是我饿……’
……
‘嘿，同桌……’
你总是用鄙视的眼神看我，然后一如既往地陪我说这些无聊的话题。你每次写完一篇小故事总会先让我看，然后特别期待地问我怎么样。我是女生诶，你总给我看《名侦探柯南》续集是要怎样？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开始成了好朋友。”
我笑了笑，又翻了一页。
“初中啦，初中啦！
非常幸运的是，初中我们仍旧在一个班级，只是不是同桌了。你有了一个新同桌，她叫杜郁淇。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你似乎很开心，你们几乎整天都在一起。那个时候你学习特别努力，杜郁淇每次都是第一名，而你每次都能考到第二名。所以总是你们两个做同桌。记得有一次，你失误考了第七名，你下课的时候就去拜托在你前面的同学不要坐在杜郁淇的旁边。你们就这样同桌了三年。
她非常喜欢埃菲尔铁塔，你也开始喜欢埃菲尔铁塔。你的手机壁纸和QQ头像都换成了埃菲尔铁塔，你送给我礼物的时候也特别喜欢买埃菲尔铁塔的模型。总有一天，你要带她去巴黎，帮她实现她的梦想。
就这样，我们的中学时代便结束了。”
看到杜郁淇，我的鼻头一酸，那些中学时代我们很美好的回忆，美好到我不敢去回忆。我害怕回忆会把现实衬托得更加不堪。
我又翻了一页。
“高中，你、我、杜郁淇，我们都不在一个班。
高中之后，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总是在看书，写东西，荒废学业。文理分班的时候，我选择了文科，而你被降级到理科普通班。你总是会熬夜到很晚，然后第二天被老师罚站，一站就是一天。你总是对我说，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路，这条路可以是学习，也可以是其他的路。
我知道，仅仅凭着写作，你也能过得很好。后来，你说你喜欢杜郁淇，为了她，你要和她考同一所大学。可是，这真的是你自己的路吗？你放弃了你追求多年的写作，选择了一条你根本不想选的道路。你说你想帮她实现她的梦想，可是你自己的梦想呢？每次见到你晚上熬夜的憔悴的时候，我都很难受。
你说她是你的天使，无论这个天使对你对你做过什么。可是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因为她伤心难过的样子。记得有一次，晚上的时候你叫我出去，我们坐在我家门口的台阶上，你说你真的想放弃了。那时候我看着你的样子，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坐在你旁边陪你。然后第二天，你又神采飞扬地跟我说在哪遇见了杜郁淇。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如果你真的想好了，我也支持你。现在还有二百多天就要高考了，不知道高考之后我们会散落在哪里呢？无论怎样，你都不能忘记我，我也会一直挺你。
加油！”
笔记本的后面贴了好多照片，有我孤零零地站在走廊里罚站的，有我和她一起去吃饭的，还有她自己搞怪的。笔记本的最后她抄了好多歌词，还有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最后一页仍旧是她的自画像，旁边仍然是用彩色铅笔写的“十周年快乐”。
今年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年了。时光荏苒，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我合上笔记本，心情十分复杂，很感动也很感慨，但我一时也很迷茫。我曾经想过放弃，想过就这样听天由命，可是当喜欢已经成为习惯，那种惯性似乎超乎牛顿的想象。我喜欢杜郁淇，就像提起埃菲尔铁塔我就会想到她一样，早已是习惯了。
这一年跨年，我仍旧是和方思媛一起。我们站在学校的门口，看天空上燃放的烟火，那些绽放开的花朵照亮了我们仰望的脸。我偷偷看向方思媛，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上的烟火，眼里充满了笑意。
有人说，看烟火的姿势也是一个悲伤的姿势，但是此时我感觉到很安心。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她在身边便觉得很安心。
元旦回来，黑板的右上角便多出了高考倒计时的字样。一百八十多天听起来很长，但也不过是六个多月而已。
我越来越少地遇见杜郁淇了，尽管我们不过隔了一个楼层，可是她就像在我的生活里消失掉了似的。纵使有的时候在走廊里遇见，我也只是望着她的背影，感觉悲从中来。
某一天晚上收拾书包的时候我猛地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给杜郁淇写信了。最后一次写信的日期停留在我生日的前一天，我希望她能对我哪怕只说一句生日快乐。可是，第二天我们遇见的时候，她匆匆看我一眼便拉着关辰源跑开了。
身边的方思媛轻轻地握紧了我的手，我看向她的时候她低着头，谁都没有言语。
惯性会一直在的，但是失去力量的巨石不会一直运动下去。
我可能……要停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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