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下一站，巴黎》| Chapter 10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戴高乐机场。
苏子墨下了飞机，迎面而来的是巴黎熟悉的味道，澄澈的天空下浮动的是温带海洋气候宜人的温度。他拖着旅行箱，随着人流出了机场，乘着地铁回到11区的公寓。一切好像几个月之前自己刚刚到巴黎的时候，但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
公寓里只有老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书，阿拓和何佳伟前段时间刚刚做完了一个项目，趁着假期跑去意大利玩了，阿拓说他一直很喜欢梦幻般的水城威尼斯。
“嗨，老陈！”苏子墨打着招呼。
“嘿，苏子墨，回来啦？”老陈微笑着点点头，“你父母怎么样？”
“他们还好……”苏子墨仓促地答应着，把行李送回房间，便匆匆出门了，“老陈，我出去一趟啊，晚上回来。”
“什么事情啊这么着……”还没等老陈说完，苏子墨“呯”地关上了门。
夏晓婷把咖啡色的头发散了下来，换了一件高领的白色毛衣，这样似乎能抵抗一些冬季带来的微微寒意，她比较怕冷。此刻她坐在吧台前面，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忽然，香舍的门开了，吹进来的风掀起了她的长发，紧接着一个魁梧的身影横在夏晓婷的面前，挡住了身后的风。
“Tetonta？”夏晓婷笑着打招呼，“你又来了？”
“当然，一天喝不到你的咖啡就觉得缺了点什么。”进来的男生坐在吧台前面，一双湛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夏晓婷。
“你可别对我放电。”夏晓婷避开他的目光，“今天喝什么？”
“什么都行，只要是你调的。”男生收回目光，温柔地笑着。
“可是这几天你已经把店里的咖啡都喝遍了。”夏晓婷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马克杯放在吧台上，“要不你就喝昨天的那杯吧。”
男生的注意到吧台上摊开的笔记本，顺手拿了起来，“这是什么？”
“你不能看。”夏晓婷夺过笔记本抱在怀里。
“遇见巴黎？”男生笑道，“我喜欢这个名字，为什么不请我喝这一杯呢？”
“不行，这里面的咖啡我不随便给别人调的。”夏晓婷说着将笔记本放到吧台的柜子里，然后顺手抓一把咖啡豆丢进研磨机里，“你还是喝昨天的那杯吧。”
“你说什么都好。”男生说。
身后又是开门的声音，男生和夏晓婷同时朝门口望去，只见苏子墨出现在门口，裹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发型微微地有些凌乱。男生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目光。夏晓婷放下手里的活计，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嗨，苏子墨，你回来了？”
“嗯。”苏子墨把门关上，走到吧台前面，“我把行李放好就过来了。”
“喝点什么？”夏晓婷问道。
“嗯……‘遇见’吧。”
“Cancy，他是谁？”男生死死地盯着苏子墨，眼神里充满了敌意，“为什么他可以喝你的那杯‘遇见巴黎’？”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夏晓婷将马克杯推到他面前，“喝你的咖啡去。”
“怎么了？”苏子墨把询问的目光投给夏晓婷，“你朋友？”
“嗯，最近他经常来店里喝咖啡。”
“哦，你好，我叫苏子墨。”苏子墨伸出手。
“Tetonta。”Tetonta面无表情地握了握手。
“对了，那个跨年晚会是什么时候？”苏子墨把话锋转向夏晓婷。
“31号晚上八点，就在学校的礼堂。”夏晓婷将“遇见”端到苏子墨面前，“你可一定要来啊。”
“嗯，一定。”苏子墨点头道。此时他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Tetonta是用怎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
晚上回到公寓之后，苏子墨好好地洗了个澡，济南的酒店小得简直没办法洗澡，四五天的风尘仆仆他感觉自己已经脏透了。温热的水流打在身上，苏子墨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服。洗完了澡，苏子墨坐在书桌前，注意到手机上的未读信息。
“今天你来得真及时。”是夏晓婷发过来的。
“因为Tetonta？”苏子墨回。
“嗯，他这几天天天来店里，一直盯着我看。”夏晓婷抱怨道，“昨天他竟然还邀请我今天出去跟他约会！”
“你这么优秀，喜欢你的人肯定不少。”
“谁要他喜欢！”
苏子墨暗暗地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见到夏晓婷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很安心，似乎所有的心情都安顿下来了。心中的某个罅隙被忽然填满了似的。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一个久未归家、漂泊多年的游子突然回到了故乡似的。
“那你要谁喜欢你啊？”苏子墨回道。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喜欢就自然喜欢喽。”
“哦……”苏子墨淡淡地回道。
跨年晚会是巴黎大学一年一度的盛事，在那个舞台上可以放得下一个交响乐团的礼堂里，穿着礼服的男生女生聚集在里面，感受来自巴黎最优秀的学生中最浓郁的艺术气息。这是除了春天的化妆舞会之外，最令学生们向往的时刻了。
苏子墨早早地就到了礼堂，这里对于他而言并不陌生。自从第一次听到从这里面传来的钢琴曲之后，他隔几天就会来这里看看，希望能够再一次遇见。然而他却总是错过，那个曲子也终究只是他脑海里渺茫的记忆了。
阿拓和何佳伟也结束了他们的威尼斯之行，今天上午的时候抵达巴黎。阿拓说，跨年晚会这种盛事是绝对不能错过的。
今天晚上的阿拓一扫之前散漫的形象，穿了一件宝石蓝色的西服，头发梳得格外整齐。而苏子墨也在巴黎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件西服，最朴素的黑色，何佳伟则是一身酒红色的西装。三人特意选了一个前排的位置，几乎能清晰地看到舞台上的每个细节。
身着一件紫色晚礼服的主持人款款走上舞台，礼堂顿时安静了下来，“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很高兴有一次迎来了一年一度的跨年晚会。首先，让我们先安静下来，聆听一段美妙的钢琴独奏——”
礼堂里响起热烈的掌声。苏子墨很诧异，晚会之前竟然没有领导讲话这些冗余的情节，直接就进入正题。不过想来也很正常，巴黎大学正是学生的天下。
“看，看！第一个钢琴独奏，果然是Cancy！”阿拓兴奋地说。
苏子墨看向舞台，顿时呆住了。夏晓婷穿了一件纯白色的晚礼服，蕾丝花点缀的腰身衬托着她窈窕的身材，咖啡色的长发软软地披散下来，扎着一个天蓝色的蝴蝶结。她轻移莲步，款款走上舞台，朝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起身的时候，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朝苏子墨这边飘了一下，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
她在钢琴前面坐下，当第一个音符奏响的时候，苏子墨猛地被拽回了那个刚到巴黎时候的傍晚。那曲子里面，有肖邦《夜曲》的幽静和惆怅，有贝多芬《月光》的痛苦和无奈，也有如《Summer》般轻灵而跳跃的音符。似乎像一个在迷途的夜里迷失的旅人，终于寻到了黎明的曙光。
苏子墨做梦也没有想到，原来那天在礼堂里弹琴的人，就是夏晓婷。
似乎一切都消失掉了，整个世界只剩下苏子墨和聚光灯下的夏晓婷，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曼妙的钢琴曲激荡环绕。曲毕，夏晓婷站起身来，轻轻地说，“两年前，我来到巴黎的时候也很迷茫，但是很感谢我在巴黎大学遇见了很多人，他们带我经历了很多事情。我要谢谢他们，遇见你们，我很幸运。”
苏子墨痴痴地注视着她，好像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他的神经。过往种种一幕一幕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们的第一次遇见，第一杯咖啡，第一次跟她袒露心声，在济南的公交车上她第一次跟他说，“如果你跟某个人聊天的时候，感觉到心里的空白被填满了，那么她就是你要找的人了”。
第一次，我以为我喜欢上的是那个琴声，其实我喜欢上的是你。
夏晓婷，遇见你，三生有幸。
苏子墨这样想着，傻傻地笑了。
那天晚上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苏子墨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晚上的夏晓婷真的好美好美。躺在公寓的床上，苏子墨辗转反侧，身着白色晚礼服的夏晓婷始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以前他总是把对于杜郁淇的遗憾和不甘当成是喜欢，慢慢地，竟忘了最初的那份喜欢的感觉了。当这种感觉来临的时候，似乎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了。
这一夜，他一夜未眠。
然而，第二天，夏晓婷却没有去“初念”。
苏子墨赶到“初念”的时候，冯老板正站在吧台后面仔细地擦拭着马克杯。
“冯老板，夏晓婷呢？”
“生病请假了。”冯川说，“应该是昨天晚会的衣服有点单薄，今天有些发烧。”
“那她没事吧？”苏子墨关心地问。
“没事，不过她这几天不在，楼下就你盯着了，怎么说你也呆了两个多月……”冯川说着将马克杯放回身后的架子上，再一转身的时候，苏子墨已经不见了，“……苏子墨？难道你就留老板在这打扫卫生吗？”
夏晓婷的公寓离“初念”很近，苏子墨走得很匆忙，不到五分钟就到了。这个公寓是她与同学一起租的，看起来还算豪华。苏子墨在公寓门口稍稍平静了一下呼吸，上前敲了敲门。
“你是？”来开门的是一个与夏晓婷仿佛年纪的女生。
“我叫苏子墨，是夏晓婷的……同事。”苏子墨礼貌地回答道，眉宇之间透着焦急的神色，“我听说她病了，来看看她。”
女生的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甚至有些不怀好意，“进来吧。”
“谢谢。”苏子墨跟着进了门。
“她也没什么事，可能昨天晚上回来风比较大，现在有些发烧而已。”女生把苏子墨带上了二楼，指了指里面开着门的房间，“她刚刚吃了药，现在还在睡觉呢。”
苏子墨轻步走到房间门口停下了，夏晓婷躺在床上睡得很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看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她看起来应该没什么事了，真是谢谢你。”苏子墨转身对女生说。
“为什么谢我？”
“谢谢你照顾她。”
“我们是室友，她生病了照顾她是应该做的，为什么你要谢我？”女生靠在墙上，双手抱胸，戏谑似的看着苏子墨，“你是她的男朋友吗？”
“啊……我不是。”苏子墨有些尴尬。
“脸怎么红了？”女生哈哈一笑，“跟你开个玩笑啦。晓婷跟我说起过你，不然追她的人那么多，我怎么能轻易就让你进门呢？”
苏子墨嘿嘿笑着，“是吗，她说过我什么？”
“你自己问她喽。”女生摊了摊手。
“嗯，那……我就先走了，下午她醒了我再过来看她。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苏子墨停住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叫我Monica就好。”女生笑道。
“嗯，谢谢你，Monica。”苏子墨说着便轻轻地下楼离开了，生怕弄出什么声响吵醒了夏晓婷。Monica噗地笑出来，自语道，“晓婷说得一点没错，他确实和那些男生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苏子墨出来之后便坐地铁回公寓去了，完全忘记了香舍里冯老板正在吧台里忙前忙后。他先去附近的超市买了点蔬菜和大米，回到公寓从冰箱里拿了些阿拓昨天刚买回来的火腿，准备煲一些蔬菜粥下午带给夏晓婷。
正煲着粥，刚刚睡醒的阿拓从房间里问着味道晃出来，“什么味道？好熟悉啊。”
“我煲了些粥，要不要下来吃点？”苏子墨一边切着菜一边喊道。
“粥？什么粥？”何佳伟也窜出房门。
“蔬菜火腿粥。”苏子墨将切好的蔬菜和火腿丁放进锅里，搅拌一下，香气顿时就扩散出来。
“哦！大米，太好了！”两人同时冲下楼梯，以最快的速度坐在餐桌前，“我们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吃过大米了，法国的大米简直就是灾难。”
“我在亚洲超市买的中国大米。”苏子墨说着盛出两碗粥来放到二人面前。
“太棒了，苏子墨你简直就是天使。”阿拓也不嫌烫，吹了吹端起碗来就喝。
“诶，苏子墨，今天怎么想起做粥了？”何佳伟显得就斯文多了。
“夏晓婷生病了，我准备做点粥给她送去。”苏子墨有些不好意思。
“咳咳……”正在喝粥的阿拓差点呛到，“什么？夏晓婷？……苏子墨，这么快就追到了？你要知道，学校里追她的人可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何佳伟忍着笑意点点头，“嗯，嗯，我支持你，你真是我们的骄傲。”
“你们说什么呢？”苏子墨故作摔倒状，“同事之间表达一下关心不可以吗？”
“嗯，嗯，可以。”阿拓把空碗递到苏子墨面前，深情地注视着他，“苏子墨，其实我一直身体都不好……作为好室友，你愿意再为我盛一碗吗？”
“……你是猪吗你？”苏子墨瞪大了眼睛。
“我们都懂，苏子墨。”何佳伟也喝完了粥，“喜欢就去追吧！”
苏子墨扶了扶额头，有点受不了面前的两个人。他将剩下的粥盛到保温桶里，看了看时间便准备出门，“锅里还有一些，你们想吃就自己盛吧，我先走了。”
“回见！”何佳伟和阿拓同时扑向了电饭锅。
苏子墨关了门，将身后的闹剧一并关在里面。
“嗨，苏子墨，你来了？”来开门的仍然是Monica。
“嗨，Monica，夏晓婷起来了吗？”苏子墨提了提手上的保温桶，“我猜她到现在肯定还没吃饭，所以就给她煲了些粥。”
“嗯，进来吧！”Monica笑道，“晓婷，快下来，外卖到了！”
“什么外卖啊？”夏晓婷穿着睡衣披散着头发走了出来，一见到苏子墨猛地停下了脚步，“苏子墨，你……你怎么来了？”
“我听冯老板说你生病了，给你送点粥过来。”苏子墨应道。
“嗯，谢谢……”夏晓婷点点头，又把话锋转向在一旁偷笑的Monica，“安伊雅你笑什么？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让你好好打扮一下？”Monica笑得有些岔气，“快下来啦，一会儿人家辛辛苦苦煲的粥都凉了。”
夏晓婷用“你给我等着”的目光瞪了Monica一眼，缓缓走下楼来，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似乎怎么坐着都不自在。
“你没事吧？”苏子墨盛了一碗粥递给夏晓婷。
夏晓婷接过碗，轻轻地点点头，“我没事，睡了一觉，也不怎么发烧了。”
“那就好。”苏子墨放心地舒了口气。
“这粥好好喝。”夏晓婷喝了一口粥，脸上顿时泛起一抹潮红。
“呦，怎么喝个粥脸还红了？”Monica坐到夏晓婷旁边，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戏谑地说，“难道粥真的这么好喝？”
“你怎么这么多话？”夏晓婷瞪了她一眼。
“啊……你喜欢喝就好。”苏子墨笑着说。
“嗯嗯，喜欢喜欢。”Monica抢着回答道。一旁的夏晓婷脸更红了。
苏子墨站起身理了理衣服，“那我就先走啦，你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明天见。”
“嗯……好，明天见。”夏晓婷展颜一笑。
出了房门，苏子墨依稀能够听到两个女生打闹的声音。无奈地摇了摇头，至少这也能证明她确实没有什么大碍了。苏子墨朝香舍走去，将颓的夕阳将最后一抹夕光抛洒向这座城市，在街道上软软地铺了一层。
生活，似乎越来越小巧精致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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