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
05
人字拖敲击在瓷砖上的声音哒哒响起。父亲回来了。而此刻的我,抱着孩子,委靡不振地呆在四楼的黑暗里。
不明就理的父亲像常日一样,饱含爱意地开始呼唤。“小团子——老爷爷回来啦——你在哪儿啊?”像捉迷藏一样,他跑遍了一二三楼,找遍了所有的房间,却唯独没有想到四楼。
四楼。黑暗的四楼。堆放杂物的四楼。
成年人的崩溃,不是在流泪的那一瞬间,而是你明明在流泪,却要收起所有的情绪,用微笑面对。
我就在这样的崩溃里,迎接了父亲哒哒的拖鞋声。
此时,已是夜里九点。
06
父亲哄了多久,孩子就哭了多久,而且越哭越歇斯底里。
父亲从来不是一个能听得下去孩子哭的人。这个“听不下去”,不是焦躁厌恶,而是不忍心。孩子一哭,他就特别焦心。
记得之前孩子一哭,父亲就手足无措,到处找我的身影,督促我赶紧哄孩子。他那时的样子,比孩子更像一个孩子。
而现在,抱着孩子的他,声音几乎心疼得哽咽。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对孩子的淡漠和无奈,尽管自己也没什么哄孩子的妙招,一贯“孩子一哭就找娘”的他,这一次,却从没有想过要递给我。
唱了无数遍的《母亲》,念了无数遍的自创儿歌之后,父亲早已心力交瘁。
我让父亲赶紧去睡。他哒哒地圾着拖鞋,穿过了三楼的楼梯,路过二楼的台阶,停在了一楼的小院里。
水烟筒的声音咕嘟咕的地响起,好像在说“孤独——孤独——”。想来,他又在那棵桂花树下抽烟了。
07
母亲回来的时候,是夜里十一点三十四分。
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嘴上宽慰着父亲“就算母亲来也不一定能帮上什么”的我,心里却对母亲心心念念。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好像在负隅顽抗之际,有人传令告诉你,援军一定会到。于是你充满希望地等待,等待着在某一刻,军马声鸣。
与其说等待援军,不如说是在等待未知。你知道未来一定会来,可却不知道它何时将至。
我抱着孩子坐在黑暗的书房里,月光透过大面的窗户,流散了一地。风凉凉的,从打开的窗户缝隙里飘进来。手机里,婴儿催眠的纯音乐缓缓地响起。
孩子好不容易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期间几次不舒服地扭动着小脑袋,那些偶尔将醒未醒的啼哭,都被我有节奏的轻击打压下去。
在这个今明交接的时刻,我停滞在黑夜里,眼睛失神地望着窗外。
我期待着那盏深夜归家的车灯,又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打扰母亲。
08
正是在这样的纠结里,孩子猛然转醒,痛哭起来。
也正是在我起身准备继续战斗的时刻,母亲推门而入。她伸手接过孩子,就好像接过那把战旗,而我得以退到城墙之后,短暂休息。
说是短暂休息,其实是像终于可以退出战场,走进和平的如释重负。
不知道为什么,有母亲在,自己就特别心安,不用担心孩子哭闹不舒服。其实,不过是我太过依赖我的母亲。
当妈真不容易。
上一次,这个“妈”,说的是我,而这一次,说的是母亲。
09
被我说成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母亲,实则是帮了大忙的。用父亲的话说,母亲的作用,是这个家的中流砥柱。
母亲抱着大哭的孩子在房间里穿梭,又给他换了尿不湿,穿了袜子。忽然,大哭的孩子打了个喷嚏,鼻孔里流出一大坨黏腻的浓鼻涕。
躲在卫生间这个安全岛的我,对着这坨鼻涕沉默不语。
孩子受寒感冒了。
这场事关猜测的鏖战里,我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母亲把孩子放到床上,拉着他的两只胳膊做交叉状,每组7次,连续三组,三七二十一下。然后用柔软的包被紧紧裹住孩子的身子。
哄娃的间隙,我问母亲,怎么我也这么给他做了排气操了,结果不管用呢?母亲也见缝插针地笑道,“可能你没数着三七二十一?”
后来母亲说,小时候我也里哭的不行,她就用了这个办法,给我双手和双腿各来二十一下,然后用毛巾裹起来,滚过来,滚过去,最后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每每那个时候,父亲都不忍心看。
母爱是不是就是这样呢?看似狠心,看似比谁都下得去手,可心里,应该比谁都疼吧。
坚持尽量不给孩子打针吃药的母亲,除了嘴上说说,也有很多奇奇怪怪却貌似见效的土办法。
孩子上火,就熬了钩藤、蝉蜕给我喝,或是找来鼻管草、臭林胆根和老哇叉叉草根来熬水。老哇叉叉草,学名鬼针草。在知晓这个学名之前,我问母亲,老哇叉叉草学名是什么。母亲笑着答道,“乌鸦叉叉草?”我也跟着哭笑不得起来。在我们的方言里,老哇,就是乌鸦的意思。
孩子湿疹,便摘了香橼叶和九里光煮水泡澡。
就连这次感冒,她也从楼上的菜地里,摘了新鲜的葱尖,撕开一小段,倒着贴在孩子的鼻梁上。
10
弄完所有程序的母亲,把孩子背上了背,关了我房间的灯,叮嘱我好好睡一觉。
她独自背着孩子熬守着这漫漫长夜。孩子饱饱睡了一觉,在半夜悠悠醒来。母亲又背着他上楼。我给孩子喂奶,母亲在一旁躺下。
夜,真的静下来了。战斗的余声,彻底停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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