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我不能恶意揣摩他们年轻的心灵,但我终于出离愤怒了。
救护车呜哇呜哇的叫声,打破了校园的宁静,医护人员把昏迷的小张同学接走了,我匆匆忙忙给她的母亲挂电话告知,明确她会及时赶往医院后,终于暂时松一口气,只是暂时。
想起她刚迈进中学校门的九月,虽然这个女孩并不出众,她的沉稳和质朴,却让我刮目相看。她专注地听课,认真地作业,主动请教,热情为班级服务,教室里的绿植郁郁葱葱,姹紫嫣红,她细心照料,每天放学后她主动留下,侍弄好花花草草,关窗户,关灯,关门锁门,她才从容地回家。在这样的孩子真是难得,我暗暗地庆幸,班里有这样一个孩子,免了我多少后顾之忧,何况她的成绩也有中等偏上,是个省力的孩子。
不曾想,她是一个多么费神的孩子啊。
小张同学是很不幸的,她是一名癫痫症患者。
永远记得她第一次发病。上课的老师冲出了教室,惊慌失措地跑到办公室来求援,当我手忙脚乱地跑到教室,教室里一片狼藉:小张同学蜷缩着躺在地上,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双手蜷于胸前,不停颤抖,口中白沫横流……她的同桌和后桌同学脸色煞白,惊恐万状跳在一旁,欲哭无泪,比哭还难看,显然也被吓坏了。许多女同学,都是一脸惊恐的样子,但有几个男同学,分明脸上神采飞扬,兴致盎然。他们都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拥堵着围观,嬉笑着。
我也没见过这种阵势,正不知该怎么办,校医赶来,迅速做出了判断和处置,没有把小张扶了起来,而是把她的头侧向一边,让她呼吸通畅,拿过餐巾纸把她嘴角的东西擦掉,把周围的桌椅推开搬走,让她有一个舒展的空间。过了一会儿,小张同学苏醒过来,慢慢恢复了神智,她脸上一片酡红,眼中闪过羞愧的神色。
从此,这种意外事件,就不再意外。几乎每半个月都会在班级上演。小张同学,会突然之间身子发硬,向后倾倒,直挺挺地摔下去,重复之前的窘态。紧接着就是班里一场骚动,一阵哗然。发生的次数多了,善良的女同学牢记我的教诲,不再惊慌失措,而是迅速作出反应,像医生所做的那样,然后静静地等待。脸上挂着同情和忧戚,她们的手里随时捏着纸巾,她们温暖的手随时伸出去扶起她坐到家里带来的圈椅上。她们美丽得就像天使。
但是有些男生却决然不是这样,他们放肆地笑着,尖叫着,哄笑着,他们学着小张的样子,轰然倒下的样子,颤抖的样子,歪着身子颤抖吐着白沫的样子,然后得意大笑,他们的笑声和表演出现在教室里,出现在走廊上,甚至出现在操场上。他们对别人的痛苦实在是无法感同身受,他们往别人伤口上撒盐的冷漠和恶毒,真是让我惊讶和愤怒。
鲁迅在《隔膜》中说:“楼下有人在哭,也许有人死,而我只觉得他们烦。”鲁迅冷静地剖析了人性之丑,我没想到这样的事在校园里也在上演,别人的苦痛和泪水只是他们的笑料,年轻的心灵为什么会如此的冷酷,如此的黑暗?我不奢望他们每个人都有高尚的灵魂,但对于一个不幸者,怀着一份悲悯,就算漠视,袖手旁观,也比这样的恶意的表演,要强上不知多少呀!在一次次的批评教育之后,我感到教育的苍白和无力。他们心灵的底板,染上了黑暗,似乎再也难以洗白。
之后小张的病发病越来越频繁,父母带她去医院,她开始吃药,药物的效果是她发病减少,但药物的副作用越来越明显,小张的精神状况和智力水平迅速下降,她行动迟缓,眼神呆滞,渐渐的,她连说话也不愿意多说,总喜欢一个人默默地呆着,她的成绩自然一落千丈,她成了一只离群的孤雁,成了一只沉默的羔羊,当然有男生上演那种丑陋的闹剧的时候,她会变成一只凶恶的母狼,凌厉地出击,让他们落荒而逃。我又得劝小张同学学会宽容和忍耐,可是同样的是那么苍白无力。
这次小张在体育课上突然发病,(她坚持要上体育课,只能尊重她跟班,只参与轻松的项目),长时间的昏厥甚至大小便失禁,情急之下,出于安全考虑,请示领导后我只好叫救护车送医院。
我悲伤地发现,小张悲剧的源头不仅仅来自于可怕的疾病,还来自她的家庭。她的妈妈对她的病情越来越冷静,不动声色,她接到我的电话时总是不慌不忙,说话云淡风轻,赶往学校的速度,越来越迟缓,就像非亲非故的陌生人。我知道,小张小学发病后,父母就重新要了个孩子,那是个弟弟。
我突然对男生的举动就多了一些理解。善良,是多么宝贵的东西,血缘亲情尚且会变得如此冷漠,何况是疏离的渺小的十几岁的年轻的心灵呢,希望他们在慢慢成长的岁月里,学会推己及人,懂得感同身受,突破黑暗心灵的桎梏,即使学会多一点的疏离和冷漠。那就是进步了。
教室窗台上的绿植,很多已经枯黄残败,因为小张浇水浇得实在太勤快,因为她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呀,我好几次欲言又止,我又怎么忍心去提醒她呢?2019/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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