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择

太封山顶，寒树之下。

一盘棋，一壶酒，一个人，却有两个杯子。

人，是个青年，一袭白衣，正静静地闭目坐着。

忽而，远处传来破空声，一道身影疾速靠近，倏地落在青年身前，是一位少女。

青年睁开双眼，“你来啦，坐吧。”说着提起酒壶，为对面的杯子添了些酒。

少女身影未动。

青年轻笑：“你请的我，怎又是这般不守时。”

“我请你来，可不是陪你喝酒下棋的。”

“我知道。可喝完酒、下完棋，也不迟吧。这太封山顶，难有人能上来，你我想来也不会有甚急事，许久不见，聊聊嘛。”

少女抱剑坐下。

青年看了看面前的少女。一身黑衣，青丝流泻，白皙的脸上点缀着精致的五官，一双明眸正盯着自己。

“姑娘，请~”青年端起酒杯，往前一送。

少女只是看着。

“姑娘，这可是我从酒仙那里得来的醉神仙，口味上佳，还能祛除太封山的寒气，不喝可惜咯，还是说，姑娘怕我下毒？”

“哼，堂堂天下第一剑剑尘，干不出这等事。”女孩拿过杯子，一仰头，将酒喝尽。

剑尘刚要阻止，却已是迟了。

酒入喉中，她只感觉一股烈火顺着喉咙滑入腹部，接着火苗直窜脑门。她的脸瞬间红了，一股酒气逆流而上，眼看就要冲口而出。她死死闭着嘴，紧绷着脸，努力运气，想要用内力将酒气压住。但那股酒气如同崩泄的洪水一般，堵住了这里，又漏了那里，酒意慢慢全散布全身，少女的眼神有些迷离。

“姑娘鲁莽了。这可是酒仙最好的酒，也是最烈的酒。醉神仙，一口神仙可醉，姑娘这么喝，可不妥当。”

少女仍是绷着脸，她实在没想到，这酒劲如此之强，她不能张口，一张口，这股酒气就要上涌，醉意也会全面爆发，届时怕是不好收场。

看着她的模样，剑尘有些想笑，此刻她看起来异常可爱。

剑尘没笑，他轻抬剑指，只是一挥，一道剑气朝着她飞去。少女大惊，但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剑气就已经扫过她的身体，但她却毫无感觉。不，剑气离体时似乎带走了什么。少女突然心头一松，身体那股火烧般的感觉消失了，酒气和醉意也没了踪影，只身下一股微微的暖流在身上荡漾。

她松了口气。转而心中惊骇更甚。

“你...?”

“无妨，我只是斩去你身上的酒意而已，不用谢我，陪我下盘棋如何？”

斩去酒意，他的剑法究竟到了什么境界，他只不过是一个只不过二十岁出头年轻人，难怪。少女心下惊讶，脸上却是平静：“我不会下棋。”

“无妨，你只管按心意下。此局无关胜负，也不会有胜负。”

她撇了撇嘴：“看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说话老气横秋。”

剑尘只是微微一笑，提起一颗黑子，落入棋盘。

这步棋很奇怪，落在了棋盘最角落。少女也拿起白子，放在了与黑子相对的那个角落。

“不知姑娘芳名？”

“我？我叫初晨。”

“初晨？好名字。”

“剑尘也不错。”

一时无言。

剑尘淡淡地看着棋盘，没有思索，没有停顿，他好像如自己所说一般，按照自己的心意在下棋。

相比之下，名为初晨的姑娘，就有些不自然。面前是天下第一剑客剑尘，而自己却在陪他做一件自己完全不会的事情。剑尘似乎在随心意在下棋，但怀着心事的初晨，在这般安静的环境中，心有些乱，而她的棋，下得也乱。

初晨最终还是没忍住，“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约你来么？”

“哦？为什么？”剑尘抬了抬头，露出一抹笑容，他的语气中带着好奇，但是眼神却没有一丝变化。

“我...我想跟你比剑。”初晨犹豫地说，刚说完又发现有什么不对，“我们只比剑招，不用剑气。”

“哦？”一样的语气，不同的是，剑尘拿起的一颗黑棋，放在棋盘上。

初晨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剑尘。剑尘则淡然地看了看初晨。

“到你了。”

“啊？”初晨有些错愕。

“轮到你下了。”剑尘提醒了一句。

初晨低头，看着快要布满棋子的棋盘。她虽然不懂棋，但由于习武，却能分别出势和气。剑尘果然不同凡响，剑仙下的棋，都隐隐带着剑气。但黑子的布局，圆润温和，不带着一点杀气，与隐隐散发的剑气又有些不太协调。而白子在黑子的包融之下，很是和谐。

此时，棋盘上一个位置引起了她的注意，这里只要放一颗白子，那么黑子所营造的势立刻就会被破坏，白子圆融的气势会立刻变得凌厉。“决定胜负的一子么？”初晨想着，伸手拿起一颗白子。

“你，也想要我的剑诀么？”

初晨呼吸一窒，不觉捏紧了手中的棋。但还没等她说话，剑尘身上的剑气突然暴躁起来，一席白衣无风自动，肉眼可见的剑气自剑尘身上倾泻而出，四散而去。但距离他最近的初晨，以及树下的棋盘，毫无所动。

剑尘右脚一跺，身体腾空飞起。太封山的白雪为景，阳光为剑尘镀了一道金边，此刻的他犹如天神下凡一般。剑尘的目光骤然凌厉，一股剑气如同爆炸一般以剑尘的身体为原点，向四周炸散开来。

“诸位朋友，远道而来，只是躲在暗处偷听，不合适吧？”

话音刚落，剑尘四周突兀地落下数十条身影，个个黑衣加身，黑布罩面，只不过身形有些踉跄。初晨心中一惊，慌忙站起身来：“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

“光天化日的，诸位这般打扮，是见不得人不成？”

望着剑尘的初晨，直觉眼神一晃，空中的剑尘已经落回她身边。

四周的黑衣人稍作调息，慢慢聚拢过来，将剑尘与初晨包围。

初晨此时很是惊讶，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剑尘，却发现对方并未注意自己，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意识到此时不是时候。

剑尘负手淡淡地看着黑衣人，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

正当气氛又要陷入诡异的宁静中时，为首的黑衣人发声打破了气氛：“剑尘，我们不想对你怎么样，只要你交出剑诀。”

初晨心头一跳。

“哦？若是我不交呢？”

“剑尘，还是识相点好，你虽然武功高强，但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在场的这些都是顶尖高手，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么？”

“哈哈哈。莫说我没有什么剑诀，就算是有，你觉得我会交给你么？杜寒！”

“你？！”黑衣人语气有些意外和慌乱。

“我怎么知道，对不对？我不仅知道，你是天剑门的杜寒，我还知道，你旁边的是空山派掌门，张成，还有龙神宫宫主刘坤，不止如此，在场的每一位我都认识。让我奇怪的是，这里面不仅有你们这些名门正派，连跟你们敌对的邪派阳天派也在，还有其他邪派高手也不少，什么时候，你们正邪两派开始和睦相处了？”

“小子，别胡言乱语，岔开话题，剑诀你交还是不交？”看着杜寒有些慌了手脚，一旁被指为空山派掌门的张成大声喝道。

剑尘只是戏谑地笑了笑：“张掌门，我真的没有你们所谓的剑诀。我本不想与你们起什么冲突，但是你们这些日子当真逼得我有些烦了，今天我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此刻，你我都还有余地，但此刻一过，你们若是再得寸进尺，就莫怪我剑尘手狠了。”

“哈哈哈，小子，想唬我们？没有剑诀，你小小年纪，怎么可能臻至这等剑道极境？痛快交出来为好。还有，如果我没猜错，此刻的你，应该内劲不多了吧。毕竟刚才，发出那样强烈的剑气，能让我们几十号高手同时受了轻伤，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没错，剑尘，你也别逼我们。”

剑尘并未多言，只是微微偏头，看了初晨一眼。原本初晨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颇有压力。而黑衣人的话，多少让她有些担忧。但就是剑尘这一眼，让她的心安定了下来。

“到你了。”

“啊？”

“我先落的子，这盘棋，就以你落子为终结，把这盘棋下完吧。一会儿可能有些混乱，姑娘就待在寒树下莫动。”剑尘轻声说道，看了看初晨手中的剑，“姑娘，不知能否借你的剑一用？”

等初晨反应过来，剑尘已经走出数步。

初晨看了看剑尘，又看了眼棋盘，重新坐下，盯着棋盘思索着什么。

树外，剑尘缓缓地将剑拔出。

“我出剑前，你们还有机会。”

此刻的剑尘，双目凌厉，浑身散发着似有若无的杀气，与原先的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看着这样的剑尘，许多黑衣人心生退意，剑仙可不是浪得虚名。

领头的黑衣人察觉到己方军心不稳，刚忙怒吼道：“还在装模作样，我们一起上，拿下他之后再问出剑诀所在。”说完便率先冲了上去，而四周的黑衣人在其号召下，也狠下心来，纷纷冲向剑尘。

剑尘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提起手中的剑，朝面前的黑衣人一挥。

剑落之时，只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低哼声。黑衣人齐齐倒飞，直吐鲜血。他本可以做得再狠一些，不过那样场面会很血腥，此时不太合适。

数十号黑衣人齐齐倒地，各个眼中惊骇莫名。

“这是怎么回事？”杜寒惊声问道。

“我不想毁你们所有门派的根基。这是我给你们最后的机会，如果还不走，江湖所有的门派，将在今日之后，重新进行排名。”剑尘淡淡地说道，但身上的杀意却毫无顾忌地释放着。

这样的杀气，让黑衣人遍体生寒，一个个纷纷踉踉跄跄地退去。

剑尘走到初晨身边，“谢谢姑娘的剑。”

初晨只是笑笑，“剑仙客气了，这应该是它的荣幸。”

剑尘没有说话，他看了一眼棋盘，初晨的最后一手棋还没下。但还未等他问出口，初晨就站起身来：“剑仙，这局棋，不该由我结束。”

“哦？”剑尘的语气与先前不同了。

“下这盘棋的，只有你自己而已，我充其量，只是代你将棋子放上棋盘而已。所以，这棋以你开始，自然也要你自己来了结。叨扰多时，我先走了。”

“等等，姑娘，除了这段日子之外，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初晨背对着他，“没有。”

“那不知，姑娘今日请我来的目的，是否已经达到了？”

“算是达到了吧，还得谢谢你赴约。”

“如此甚好。”

“那我先告辞了。”初晨说完，腾身飞去，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轻功真好。”剑尘望着初晨消失的方向感叹道，随后看向那未下完的棋盘，“我来了结，初晨姑娘，我要是能了结，就不会求问于你了。你的目的是达到了，我的可还没呢。”

剑尘一把抄起剩下的神仙醉，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未做停留，消失在另外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