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难得没有做噩梦，因为梦见了我亲爱的外曾祖母。
老人家已经去世十多年了，今天一直想起她在世时的点滴，便决定写成文字送给她，但愿她看得到……
我的外曾祖母是我外婆的妈妈，她出生于甘肃省天水市秦安县的一户封建大家庭，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虽然从小衣食无忧，但幼时丧母，一直由伯母带大。伯母对她很好，经常教她识文断字，读《红楼梦》等等……至于她有没有真正进过私塾读书，以及其他更多的关于她小时候的事情，我无从知晓……
过了十多年富家大小姐的好日子，她嫁给了我们都没有见过的外曾祖父，也就是我外婆的父亲。外曾祖父是陕西穷苦人家的孩子，为了谋生去了秦安县的一家银行里做伙计。由于他勤劳、吃得了苦再加上机智勇敢，最终成为了当地一家小银行的行长……
他们夫妻俩很恩爱，日子过得很幸福，陆续生下了三女三男六个孩子，我的外婆是老大。当临近解放时，国内战事加紧，外曾祖父便决定放弃一切事业，带着妻儿们回陕西老家避难。他找了两匹马，驮着人和行李就出发了。外婆说他们几个孩子被放在马两侧的竹篓里，摇摇晃晃地，外曾祖母坐在马背上，外曾祖父牵着两匹马就那样一路向南……
中间的那位女士就是外曾祖母，左数第一位是我的外婆
还没进陕西，他们便在旅店里遇见了国民党匪兵。那些强盗要强行带走外曾祖父去上战场。外曾祖父冒死拖延，趁机带着老婆孩子跑进了树林里，抄小路又返回了甘肃。外婆说她清晰地记得国民党匪兵发现他们逃跑之后开枪的声音，万幸他们逃跑成功了……
没多久，解放了，政治斗争又起，外曾祖父因为曾任银行行长，自然被打成了右派，关进了戈壁滩上的劳改营。家里的顶梁柱就这样突然没了，娘家也因为是地主被打倒了，孤立无援的外曾祖母只好独自带着孩子们回她自己也没去过的婆家了……
好在提前写了信，她的公公准时出现在火车站接了她们回家了。可是那个家除了她公公和两间房子，什么都没有……为了养活整个家庭，从没干过农活的外曾祖母开始学着做一切一切……本在甘肃小学毕业的外婆应该读中学了，可是为了弟弟妹妹能读书，她辍学在家帮忙干活，再也没能上过学……
刚开始，外婆说自己每个月都还能收到父亲在劳改营里写的信，她也给父亲回信讲述在陕西的生活，可后来就真的再也收不到了……很多年后外曾祖父被平反了，他们一家人才知道大约就是断了信的那段日子，外曾祖父死在了劳改营里，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或者任何物品，外婆的弟弟去那片戈壁滩上抱了块石头回来埋了……
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外曾祖母变卖了她从娘家带来的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但还是有个女儿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了，年仅13岁 。二儿子也被送到了亲戚家，成了别人的儿子……我无法想象一个千金大小姐36岁丧夫，在那样的年代，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怎样将几个孩子拉扯大、看着他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她真的好坚强、好伟大……
等我对她老人家有记忆的时候，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儿媳妇不孝，她就经常住在女儿家，所以我们经常能见面。由于她的陕西话不是特别标准，她老人家总是亲切地叫我“银银”，总是拉着我的手，夸我学习好，最受外公、外婆宠爱，为了爱我外公都做过什么事等等，我至今都记得很清楚。
她很想再回甘肃老家看一眼，可是年纪太大不方便。直到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到客厅里坐着一个陌生人，我外公外婆都在跟那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人亲切地交谈着。后来才知道不知是谁通过什么方法联系到了她在甘肃的一个远房亲戚，那个亲戚来看她了。我记得外曾祖母特别自豪地拉着我的手，告诉我那人是她的什么弟弟，感觉她的娘家还在，还没有家破人亡……
没两年，一天夜里好好地她突然大口吐血，染红了衣物和床单便撒手人寰了，嘴里一直喊着那个年仅13岁便去世了的孩子的名字……我没能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只记得她的葬礼，记得很清楚……
她老人家的一生比同龄的很多人经历的苦难多太多，在我看来她就是一部传奇，一部值得我们后代永远铭记的传奇……
中间的平安扣是外曾祖母留下的，不值钱却值得我用一生铭记
我好想念您，那时的我还太小，没能为您做过什么，好遗憾……
记得您的笑容、您的手掌、您怕母鸡啄碎鸡蛋守在鸡笼旁的身影……
记得托梦给我……
(本文的首发在我的公众号shiyi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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