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路过街边报刊亭时,一眼瞥见了在摊边上静静躺着的几本故事会,几十年了,还是那个样子,32开,单价5元。我从口袋掏出零钱买了一本,回家的路上看着封面上用行书体写的“故事会”三个大字,一股暖意涌上了心头,身体虽仍在繁华的北京街头走着,心却在不知不觉中飘到了千里之外的家乡。
我的老家位于湘赣边境的一个小农村,算不上闭塞,村里的男人们大都有门道,能出去打工挣几个钱养家糊口,再加上家里的几亩田地,生活虽算不上富足,但也还过得去。小时候我家里就是这样的情况,父亲在外打工,母亲和爷爷奶奶照看家里地里的活。父亲隔一段时间会回来一趟,带着大包小包,吃的用的都有,有时顺带还有几本《故事会》。这个时候我是最高兴的,期待的东西除了那些吃的玩的,还有那几本小书。最开始吸引我的是里面的插图,早先《故事会》的 插图大多是用毛笔简单勾勒的人物形象,比较抽象,甚至可以说是略显粗糙,不过对于那时候的农村家庭来说,有几本这样的书可以看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我当时看插图看得津津有味,有时还拿着铅笔头在本子上拙劣地临摹一番,乐在其中。到后来上学了认得几个字了,就开始看里面的内容。有时候遇上不认识的字,我就缠着大人们问,奶奶是只会写自己名字的,母亲家务缠身常常无暇搭理我,只有爷爷耐得烦肯放下手中的事教我。爷爷上过几天旧时的私塾,认得些字,还会背几首诗。我到现在还记得这样一个场景:夏天,院子里的葡萄藤下,一个头发花白的瘦老头和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屁孩一起捧着一本比巴掌略大的书津津有味地读着,阳光透过叶子的缝照射在地上,风轻轻地吹动绿叶,光影斑驳……
葡萄藤--院子到后来,爷爷似乎迷上了《故事会》,他跟父亲说想要订阅个一年半年,这在农村是不多见的。父亲很孝顺,二话不说第二天就带着钱去镇上的邮局了。爷爷有天把我抱在他腿上,笑着说他以后如果地里的活干不动了,就在家里给我讲故事。我听了笑得满脸灿烂,爷爷看了我的样子也是哈哈大笑,屋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爷爷竟真的隔个两三天就拉着我说故事,奶奶也经常在旁边听着,静静地看着我们爷孙俩,脸上满是笑容。
时间是充满了温情的东西,它让沉浸在其中的人们享受着生命所带来的乐趣。另一方面它也是无情的,会带给人衰老、病痛和死亡。“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它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下脚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论贫富贵贱,对谁都一样。
到我上高中时,我开始住校了,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每次回家,爷爷总爱来找我聊天,说最近村里的事,说他在书上看到的有趣故事,说地里的收成等等。有时候他说着说着入了迷,妈妈不得不走进来提醒他我的学习时间到了,他这时才一怔,继而起身笑着嘱咐我好好用功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再后来,他的眼睛和耳朵都不好使了,有时候回去碰见爷爷,他还会问我找哪位,等我说明身份,他就略带自嘲地哈哈大笑,连说“老了老了”。我当时有点奇怪,聊天时他脑子里依旧能存上几个有意思的故事。有次放假回家,吃饭时听母亲无意中说起,爷爷让她有空就给他读新一期《故事会》上的内容,因为听力不好,母亲不得不读得很大声。我转过头看着桌角那一摞书,鼻子突然一阵酸意,随后低着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没人发现我的哽咽。
高三那年,爷爷去世了。
我请假回来见了爷爷最后一面,那天他知道我回来了,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此时他已经是说不出来话了。奶奶看见他这样,把我拉到床前,满眼泪花哽咽地说:你爷爷他这是想跟你聊天,跟你讲故事了……我听了泣不成声,想起以前的种种,忍不住跪在爷爷床前嚎啕大哭起来。
不久之后爷爷走了,走时面容安详,像睡着了一样。
家人担心爷爷去世会影响我的高考,但后来事实是我考得很好,因为我知道爷爷很希望我能考上一所好大学,这是他的心愿。大学开学的时候我去给爷爷扫墓,出发的时候我带了他生前最喜欢的几本,在他墓前和着纸钱一起烧给了他。
“叮铃铃……”,车铃把我的思绪拉回了北京,回过神一看,已经快到家了。我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封面是三个骑自行车的卡通小孩,满脸的天真无邪。北京傍晚的风吹得脸上凉凉的,我摸了摸脸,发觉上面已有眼泪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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