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鸟的求生路

一只鸟的求生路

前几日，从友人处偶得一只麻雀，带回家中，儿子见了喜不自胜，与我一同找来纸箱、纸杯、水、面包屑等物，给麻雀安家。

欣喜之情未消，儿子就很快沮丧起来。麻雀一动不动地站在纸箱角落里，不吃不喝、紧闭双目。只有孑然站立的双脚表明他还有生命体征，其他与死了无异。

儿子不明所以地问我，可我怎么和他解释呢?难道说，鸟儿正痛恨我们让它失了自由，懒得正眼看我们吗？

麻雀俗称“家贼”，是北方一种常见鸟类。据说家贼气性特别大，被抓回来会不吃不喝，很难被养活。

这倒勾起我的兴趣来。我没养过鸟，亦对它们的习性不甚了解。然而我猜想不论物种，万物生灵的求生本能当是没有差别的。虽然俗语讲“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我这种信奉“活着为大”的人，是不信它们全都有不畏死的气节的。

已经吃惯细粮的我们，家中找不出一粒小米。于是我又重新散落一些更细碎的面包屑在它周身。我温柔地、小心翼翼地行事着，像呵护熟睡的孩子一样。我希望它能感受到我的善意，抬头看我一眼，哪怕是冷酷的一眼啊！

可是，我彻底失望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无论我如何示好，它都无动于衷。儿子早对“死鸟”失了兴致，连我都恹恹地打起蔫儿来，可它还是保持最初的姿势。

临睡前，我无可奈何地看了它一眼，把纸箱的盖子虚掩上。第二天起床，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掀那盖子，我心里突突的，怕它已经不幸死去了。

朦胧的曙光初照窗台。柔和光线的抚慰下，麻雀正蜷缩着身体，周身的面包屑不见了，连杯底里的水都少了一截。这使我欣喜，看来人们所言不实。

然而，当我正准备嘲笑麻雀色的“假清高”时，它又开启了对抗模式:被我们看着的时候，他不吃不喝不睁眼。

我不由觉得好笑，也没时间理它，放了新面包屑和水进去，把盖子掩好，带儿子出门了。

中午回来，面包和水又减少。但当它看见我们时，它又一次陷入“假死”状态。我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我们不缺它以命相搏的陪伴，于是在苦口婆心的劝说后，我与儿子达成共识:晚饭后放生。

令我始料未及的事情是，晚饭前麻雀失踪了。原来是我下午出去忘记盖盖子，我忽略了离开我们视线时，它是一只飞禽的事实。

我们把家里能找地方都找遍了，可怎么也找不到。到第三天，我默默地做好了接受麻雀不知道死在何处的心里准备。想到它临死前连“仇人”的面都不曾看清，我心中不免替它悲凉。

然而这一次，我又想错了。第三天下午，儿子翻箱倒柜找玩具时，突然大叫起来，“鸟儿，鸟儿……”儿子兴奋地嚷着。

我匆忙跑过去，真是那只麻雀。

“嘿，小家伙，好几天不吃不喝，你竟然没死，来吧让我看看你！”

惊喜之余，我启动了不甚发达的运动天赋，在客厅展开了一场与麻雀的追逐赛。明明看它钻到抽屉底下，伸手一摸，什么都没用。我用软垫堵住了它所有的退路，可一掀开垫子，它又不见了踪影。接二连三的失败使我由恼怒变惊叹，这是一只多有能耐的麻雀呀，它不是有传说中的“特异功能”?

儿子不停鼓励我，可最后我还是输了，麻雀又一次在我眼皮底下不知所踪。

在卧室哄儿子午睡时，我又听见麻雀在客厅地垫上“唰唰”走路的声音。不服输的尽头涌上来，我不相信我抓不住一只鸟。

几次追逐之后，我积累一些经验，逐渐占了上风。最终，我把麻雀逼退到书架与墙面的缝隙里。只剩下向上飞一条路可以走，几天未进食的它还能飞起来吗？很显然不能！我慢下来，和儿子趴在缝隙里看着它。

麻雀头一次没实施它的“假死”策略。它的身子在缝隙里转动，头不停的东张西望，一双圆溜、乌黑的眼睛不时瞪着我。哦，天呢，它终于肯正眼看我了。

它那乌溜溜瞪着的圆眼，是我几乎不曾见过的;身体微微后倾的姿态，也是我所未见的;它那宁死不从的高傲神情，更是我闻所未闻的。

生在和平年代，却有幸目睹这样一幕实力悬殊却绝不妥协的生死对抗，我的内心是极不平静的。

然而，让我更加不平静的还在等着我。当我伸手去抓时，从它那小巧的、黑色的尖嘴里，发出了异常惨烈的啾啾声，若不是亲耳听到，我断不会相信那哀鸣是从一只几天没吃没喝的麻雀嘴里发出的，我被这声音震撼的手抖，七八根翎羽一齐被抓落。

哦，可怜的麻雀，我眼泪几乎要流下来。

看着那些或长或短，或坚硬或柔软，静静摊在我掌心的羽毛，抚摸着麻雀温热的身体，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晚饭后，我们特意驱车到一片远离市中心的林子。刚下过雨的树林里，一颗颗吊在叶尖上打提溜的水珠，被将要西沉的阳光一照，晶莹剔透。草丛里的露水更多，一簇簇散落于其中里的蒲公英花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加娇嫩。但我无暇欣赏，我的全部心思都在这即将获得新生的，勇敢的麻雀身上，我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错过它华丽的飞翔。

我伸手抖一抖草上的露水，唯恐它们沾湿麻雀所剩不多的羽翼。

从两个对扣的纸杯中走出去时，麻雀显得有些踉跄。但那到底是它的世界，它很快就适应了。只见它一颠一跳地走在草地上，只一会功夫就隐进树林深处，不见了踪影。

我不知它还能不能飞，能不能活，我甚至不知它会不会恨我。但我知道，我感谢它，它给我上了一堂严肃的生命课，这堂课，是我前半生读过多少书都没能学到的。

麻雀的求生之路是曲折的，但它毕竟靠自己，而不单单是靠我的怜悯为自己谋得了生路。

面对困境时，鸟如此，人又当如何呢？

一只鸟的求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