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岁时，祖父去世。弥留之际，还不忘叮嘱大伯母二伯母(让堂姐们)帮忙照看我。我何德何能，竟让他老人家如此记挂！
“这也不是个带把儿的，不知将来能不能到坟前给我燎几张纸！”祖父常常一边哄我，一边自顾自的叨念。母亲听得多了，时常高声应答“能啊，一定能的！”众多孙辈中，我是他唯独抱过哄过的一个。
我不记得祖父的样貌，听说，他是个极老实憨厚的人。有一次他去丈人家吃饭，祖母的两个嫂子刁难他，故意往他的碗里多添了酱油。他吃完了饺子，碗里还剩了小半碗酱油，左思右想，面红耳赤，无奈之下端起碗来把酱油给喝光了。
我少时，寒暑假的大部分时间，都赖在四姑家里。有一次，很偶然的，我看到一个长方形盒子里有一张照片。那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家，看得出她个子高高的，青布衣裤整洁利落，光洁的头发整齐地挽起在脑后。那照片我只见过一次，她的裤腿是绑着的，但我不记得她是不是小脚了，我想应该是的。虽只一见，却觉得格外亲切，我好奇地问:“四姑，这个老太太是谁呀？”“傻孩子，这就是你奶呀！”
我的祖母，大约在我父亲九岁时就去世了。她本不该那么早去世，那个年代人们无知，打青霉素不知试敏，她老人家在打针时睡过去了，再也没有醒来！
我曾一度不明白为什么不管四姑叫老姑，分明四姑是我最小的姑姑呀！后来才知道，我原本是有五个姑姑的。大约是上世纪五十年代，那时我们这噶还经常跑胡子。一有胡子来的消息，祖母就忙着把大伯父和二伯父藏起来(大概是老胡子需要物色发展小胡子吧)。当时小姑姑尚在襁褓中，有一次祖母忙乱中忘记了放在热炕头上的孩子，此前她怕孩子哭叫引起胡子注意，用被子把孩子的头给蒙住了。小姑姑先是眼睛给焐瞎了，不久就夭折了。
听大伯父说，那个年代扔(死)个孩子跟死个小猫小狗没多大区别，荒地格子里经常能看见小死孩。讲究的人家给用块席子或者布包一下，更多的是就那么扔掉就拉倒了！
我的大伯母也是我母亲的远方堂姐，我母亲年纪轻轻就嫁过来，大伯母也相当于母亲的半个婆婆了，母亲从大伯母那儿学到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小时候，冬天夜长，吃完两顿饭，母亲经常带我们去大伯母家串门，听大伯母讲瞎话儿(那些过去的事)。大伯母记忆力好，嘴又巧，讲起陈年往事来有根儿有蔓儿绘声绘色生动传神。说到高兴处，大伯父也会插几句进来。每每让我们小孩子听得入迷出神，欲罢不能。
大伯母做事极有条理，规规矩矩。她管束孩子有一定的章法，对亲戚邻里讲究礼尚往来。诸如“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之类的话，我最早应该是从大伯母那里听到的。宁可自家冻着饿着，面子上也要过得去，不能轻易被人笑话了去。许多俗语老理儿大伯母都讲过，我当时年幼，多已不复记忆。大伯母不仅仅是讲讲老理儿，她也一步一步践行者。
如今我每每想起大伯母来，就明白什么叫过日子，大伯母一生都在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过日子。大伯母有眼疾，却是心灵手巧爱干净的。她手工缝制的老虎枕头，栩栩如生。她用过的碗碟，都要反复擦拭保持锃明瓦亮且码放得整整齐齐。她得急病去世，去世之前自己刚洗过头发，还给大伯父做好了午饭。大伯母一生节俭，她去世后，小孙女发现她在碗柜里整整齐齐地摆放了几罐子盐，把手探进去，每个盐罐子里都有一沓子钱。大伯母身上许多闪光点，值得我们深思并传承。
我的大伯父，是我敬爱的一位老人家。当年祖父在大伯父和二伯父之间做出了安排，大伯父早早下地务农，二伯父送去读书。大伯父一生与土地结缘，黑土地锻造了他勤苦耐劳乐观开朗的性格。大伯父是中国标本式的农民，他种地是好把式，养牲口也是能手。他干过的活儿无法计数，他吃过的苦流过的汗更无从知道，干活是他生活的常态，这一点上他从不张扬。
大伯父是一本正经的人，他不抽烟不喝酒不玩牌。不过大伯父有一个缺点，就是见不得人不要好，他嘴上常说的就是你看谁谁多能多能的，不熟悉他的人非常反感，认为这老头儿眼眶高，瞧不起人。我也曾经不能理解，后来渐渐明白，他希望所有人好，性子又耿直，不会掩藏，恨铁不成钢，总难免表露出来。大伯父活得积极乐观有奔头，他不厌其烦地夸奖这个那个，那是一种充满正能量的积极追寻和努力践行。
长兄如父，大伯父去世，我的父亲很失落很难过。他跟我说，年纪大了，经常回忆起小时候的种种。
我大姑早年生过一个女孩，夭折了。她和姑父年轻时带着过继过来的儿子去了北大荒，那时候北荒生活条件好于这边，我的三伯父一家也跟着搬过去了。大姑七十岁左右去世，三伯父去年冬天也去世了，他们都葬在了异乡。有一年过年前我回家，我的父亲到十字路口给大姑打表烧纸，并告诉我们说，“你大姑没有子女，年节时不要忘记！”
我的二姑三姑去世的都早，我毫无印象。奇怪的是，有一次我梦到一只墨绿色的美丽大蝴蝶，翩翩飞到我面前，落地后忽而变成一个美丽端庄的中年妇人，上身穿着绿缎面带白花的棉袄，依稀仿佛告诉我她是我三姑。后来我问四姑，“我三姑是不是长得很漂亮呀？”“嗯，她长得好。”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神奇。
又是一年清明节，但以此纪念逝去的家族长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