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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婆住我家前门,隔着一个水塘的对面。
水塘宽有十来米、短也有五六米,比较长,是沿着村里我家这一排的起点,流经村子的最终点的一户人家。三四公里的长度还是有的。这使得我家这一排的村民们都很幸福,女人们每天早上,穿过家前菜园,便可直达池塘,洗米洗菜、洗衣服都可。童年时,整个村子的女人每天固定时间点,纷纷不约而同,汇聚于此,排满了整条水塘的两岸。有的带来了板凳,有的还带来长凳,有的甚至带来凉竹床,精明得很,天蒙蒙亮便急不可待地来占个好位置,等着后到的女人们眼谗,好不得意。
到了清晨,天亮了大半,整条池塘热闹非凡,响彻了女人们叽里呱啦的东家长、西家短的声音。
一些男人们闲来无事,也围过来,在水塘中间的泥桥上,铺了凉席,睡觉的睡觉,下棋的下棋、聊天的聊天、偷看女人的偷看女人。孩子们跟着女人们一窝蜂地扑来,他们在泥桥上踢大蒜头做的键子,或爬到池塘边的老树叉上掏鸟窝、捉迷藏。
无数的鸟儿不得不忍着瞌睡飞离树上、围着天空盘旋,叽叽喳喳,也甚是壮观热闹。
蔡婆家近着这么一条池塘,农村虽是流水帐的日子,倒也不算寂寞。那时他的儿子们已经结婚,大多分家了,搬出了老宅,蔡婆跟着大儿子住一起。她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叫小蓝,一个叫小芳,两女年岁相当,正是如花似玉的年华。一个二十出头,一个十八九,都是尚待闺房,等待良婿。
小蓝丰满,一米六的样子;小芳则苗条颀长,条子清爽美丽。小蓝沉默少语,遇人羞涩;小芳热情四射,见人则笑脸相迎,形象甚有港星梁咏琪之风采。
我小时候好喜欢小芳姐,我已忘记她的职业,却永远记得那时的模样:齐耳短发,大大的眼睛,夏天穿着蓝格子衬衫,扎进粗布裤腰带里,总是骑着一辆自行车,从水塘的泥桥上风一般骑过去。孩子们看见了,都一个劲的叫着:小蓝姐、小蓝姐。她总是开心地向我们打招呼,回答着:哎,孩子们乖!
关于两姐妹的记忆,以及后来的人生宿命,我在后面将会着重记叙。此篇我想单独写写蔡婆。
蔡婆的一生很是坎坷,假如说幼年时的她因着那方水塘尚且可以驱逐寂寞的话,那么在我长大以后,她的人生则基本与寂寞孤苦为伴。原因是她的儿子们后来不断闹起内讧,乃至家庭分裂,发展到后来,儿子们为了抚养老人的问题大打出手,儿媳们则对待蔡婆甚为冷漠。最终,连大儿子也搬出老宅,在别处新造了房子。从此,蔡婆孤苦伶仃的依靠自己种地为生。
后来,村里的女人们家里都装了水井或自来水,水塘边不复当年热闹盛况。蔡婆那一排的许多人家也纷纷搬迁他处建房,渐渐地,她的居处成了“孤魂野鬼”所在,整天难闻人声难觅人踪。而我因此常隔着一条水塘看见蔡婆的身影。她有时独自在池边洗衣淘米,有时则在屋后砍柴劳作。野树野草逐渐滋生繁殖,那间古老、潮湿而破败的小屋越发孤立无援,如同弃物。有几次雷声滚滚炸裂着天,闪电划破人间,飓风暴雨如炮弹汹涌,家中的屋子几乎陷入坍塌。
那时我推开窗子,望向蔡婆的家。
只见野树野草强烈摇撼,若隐若现的那间破败的老屋,如同遭遇恶犬围猎的羔羊,岌岌可危。我想,蔡婆现在哪里躲避风雨呢?她那破墙烂瓦的屋子如何抵挡得住这般催残呢?我想象着决堤般的雨水从破瓦漏墙中纷纷涌入,一个年迈的老人仅靠着几个水桶自我保护的情景时,不由得感觉十分凄然。她的儿子们在哪里?他们怎么忍心让一个老人就此被夺走生命呢?
我不知道。何以人生如此残酷,何以人性如此冷漠。我家房屋如此坚固,尚且如大海孤舟,何况那一处残垣断壁?我为此而潸然泪下。
好在,每次暴风雨过后,天边浮起彩虹,人们纷纷从屋子里走出来,修整被击损的房屋。我独自走到池塘边,望向被野树杂草围猎的对岸小屋,透过若隐若现的一扇破窗子,看见一个白发老人颤动的脑勺,心中方觉安然。
上天保佑,蔡婆还在。
我十七岁辍学,为了谋生,去了江浙务工多年。后来因缘得贵,读了大学,极少回乡。关于蔡婆的消息就此消失。但我常常念起她。是的,她与我无缘无故,只是我家乡的一个老人,但我总是牵挂着她,担心着她。不是我有多善良,而是我还有一颗作为人的良心,始终安于胸间。
去年回乡,家家户户拜年,路经蔡婆家中,进屋拜见,蔡婆老矣,坐于椅间,双手颤抖不止,见我大喜。我们彼此寒暄,追忆曾经美好,甚觉宽慰。
我祝她长命百岁。
她说:全村的她那一辈的老人都走光了,就剩下她了。
我说,蔡婆是有福之人,上苍保佑。
告别之时,我心黯然。
以后再次回乡也不知会是何时,那时蔡婆可还健在?
愿岁月静好,愿好人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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