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岁时家里有三条牛。一条老牛两条小牛。小牛都是老牛生的。那时候牛是生产主力军,一点儿不亚于今天的播种机拖拉机。地上能犁路上能扛,一家的生计几乎全靠它。家家户户都有牛的,牛越多的越富裕。但牛也需要放养看管。农民们每天都要下地干活,顾不上牛。逢个下雨天又想睡觉,休息休息。牛就要请人看管了。放牛倌这个生计也就有人来做了。
做放牛倌的多是极穷的人,实在没有别的生计了。比如残疾人,耳聋嘴哑缺胳膊,看牛这活儿就很好。主家管吃管喝管住还给钱。再好没有了。
家里请的第一个放牛倌是个结巴。说话舌头卷起来打结,要叽叽哇哇好半天才能讲清楚一件事。最后他实在觉得说话太痛苦,干脆直接打手势了,和哑巴也没区别。
他讲话声音比较尖,有点像女人。身材瘦弱尖嘴猴腮,眼睛却很害羞,不大敢看人。听父亲说他来自邻庄,父母全无,没有媳妇,孑然一身。方圆十里内的人家,许多都请他放牛还得排队,是个红人。所以他吃的是百家饭挣的是百家钱。
那天临到天黑下了暴雨。放牛倌还没回来。家里都很急,担心出事。直到等到更晚时分,雨势更大,放牛倌才拉着牛从野外回来。他不躲雨,身上早淋个遍,只是挥着鞭子口里叫一声呵。牛儿便乖乖地朝着他指示的方向前进。
回到家,他先将牛带到牛棚,系了绳子,关上栏门,这才到家里吃饭。家里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他也不客气,坐下凳子,举起筷子蒙头大吃。席间不发一言,也不爱回答主家的问话。看样子是饿得不行。但更像是逃避与人的深入交流。我觉得他怪可怜,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苦他自己全咽肚子里,因为命运如此,诉苦又有何用。大概与牛儿在一起才会感觉到自在吧。
当晚用罢饭,接过父亲的一支烟,他便又要去牛棚。父亲大吃一惊:你要干啥去呀!
他也不理不睬,进了牛棚后,听见一阵阵稻草挪动的声音。然后一直没出来,我们好奇地走过去一看,原来他已经将牛棚的一个角落收拾得干干净净,枕着一个肩挎书包呼呼睡着了。他蜷缩着身体,几条牛儿趴在身边,牛棚里稻草足够厚,看起来也不会冷,甚至很暖和。但还是让我们感觉鼻子发酸。
放牛倌帮我家放了一个星期的牛,每天早出晚归,吃主家早晚两顿饭,晚上睡牛棚。到了约定完成那天,父亲付了钱,他也就要去下一家了。临走时,父亲送他一包烟和一本书。他收了书,眉眼间闪过一阵藏不住的喜悦,终于抬起头看了看我们,脸上是喜悦的笑。他将烟放在父亲手里,把书从胸口平放进衣服里,转身大步流星走了。
我六岁时不肯上学,父亲问我想干什么。我说要去放牛。逗得父亲哈哈大笑。我那时真想做放牛倌,觉得这样的人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洒脱自在。
七岁以后,村里渐渐有了拖拉机,许多人家有了犁耙,牛就慢慢地少了。九岁时,全村基本没多少牛了,自然,人们再也不需要放牛倌了。
我常常想:无牛可放的放牛倌,他们该靠什么谋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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