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特别想写我的奶奶，加上最近清明节放假回家，感触很多，堵在嗓子眼，想倾诉出来。  

记得小时候和奶奶的关系不算太亲密，因为她老人家特别重男轻女，弟弟小时候是村里出了名的调皮娃娃，但凡弟弟出去浪了，我就要被寻弟弟的奶奶数落一顿，比如说：“就知道玩自己的，弟弟也不管了。”不分场合和心情，就算我在安安静静地写作业，也要讨一顿莫名的训。训完了我，顺带说起妈妈来。那时我是有怨气的，一个孩子，那会已经知道了，她不喜欢我，喜欢弟弟。  

记得小学四年级老师布置一篇作文，题目是“xxx,我想对你说”，我写的是奶奶，内容大概都是一些控诉，写着写着，眼泪扑簌簌地印在作文本子上。记得那篇作文因为情感真挚，语文老师当着全班的面念了起来，那会儿大家听着一些对白哈哈大笑，我却缩在书的后面，想哭。  

奶奶对我的不关注一直持续到初中，初中以后，我开始借宿在三姑家，半个月、一个月回家一趟。记得有一天回家没看见妈妈在家，她路过家门前，看见我蹲在门沿边上看书，喊我去她家吃饭。那个时候我觉得奶奶变了，兴许是孩子们都长大了，她不再指责了。于是我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吃了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炒饭。这种示好，让我想起那篇作文老师的批注：尽管奶奶偏爱，但是她是老人，记得要尊重爱护她。

  尽管过去多年，老师的面容模糊，我依然记得那一行醒目的批注。先抑后扬，用心良苦。所以后来我也不再记恨那些琐碎的小事。到了高中借宿，大学远离家乡，和奶奶的关系就越来越好了。她也不再重男轻女，嘴里念叨的是：女儿一样好，女儿贴心。  

爷爷走之后的那年寒假，奶奶一个人睡屋子里害怕，爸爸让我去陪奶奶睡，我便去了。那时我才知道她真的老了，身体不太好。夜里睡觉不踏实，背上疼的直哼哼。有时怕吵醒我，忍着哼哼。我开始思考，开始想如果我老了，会怎么样？陪睡的那几天，心疼之余，是无力的。唯有心疼，没有办法缓解她的痛疼，她也常常说，死了倒好，一了百了。  

认识老汪后，婚前我得知她不方便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带着老汪去看了奶奶和外婆，两位老人各自守着老房子，舍不得离开一辈子熟悉的地方。后来结婚生子，常联系的就在电话里，问问她身体怎么样，不要再养鸡养鸭操劳了之类的。总觉得人老了，就跟个孩子似得。思维退化，固执，耳朵也不好使了。她胃不好，常年吃药；牙不好，经常牙龈发炎；身上疼，各种毛病。于是我一直计划着，想回家看看她。之前怀孕，不太方便。后来孩子小，不方便。这次借着天气暖和，告诉她我想回家。  

奶奶的意思是矛盾的，一会不让我回去，说回去了我待三天就走了，她欢喜一场，后面失落加重，又平添想念。一会又说我回去要花钱，心疼我花钱。一会说带个孩子不方便。我知道她所有的顾虑都是为我考虑，收拾妥当，决定怎么的也要回去一趟。已经有三年没有回家了。  我没有透露具体回家的时间，怕她惦记着睡不好，又操劳。结果她求人给我打电话，问到了具体回家的时间。越到家门前，越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怕遇到熟人喊不出名字。

到了家，看到她远远走过来，第一感觉就是，她老了。头发添了白，脸颊瘦了，走起路来，晃晃荡荡的，好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似得，吃力费劲地拖着步伐。身上衣服宽松地裹着她，更显得她瘦弱。晚上我们三个大人一个孩子，她做了七八个菜。我总觉得，回来又让她忙活一顿，也许，这次的忙，她是高兴的。  

家里的空气很好，房子周围全是树木抱着，门前绿树成荫，早上醒来，总有清脆的鸟叫声传来。乡下的静，总给人一种安宁之感。我跟着节奏，慢下来，坐着和奶奶们闲聊；或者拉着陶宝去看老家的房子。没人在家，感觉像探险一样，门前的路已经被树木遮住。不懂为什么家里没人了，门前就没路了。这让我涌出了一点伤感的情绪。  

回去最尴尬的事情是，遇到人，不会喊了。以前记得大奶奶，二奶奶，小奶奶，这次怕喊错了，索性都叫奶奶。我揣着一把糖，想着遇到小孩了，能散一些，结果转了一圈，没遇到孩子，大多是老人。  

第二天，奶奶得知二姑也回来，催着我打电话让二姑回来。二姑一来，家里显得很有人气，热热闹闹的，我安静地帮衬着，听着她们娘俩儿絮叨。谁家娶媳妇了，谁家添孙子了，谁家老人走了。二姑门儿清，虽然不在家，一回来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二姑临走的时候，和奶奶告别。她说房子买在浙江，以后回来的机会不算多，叫她在家多照应自己，别操心了。 

奶奶说：“以后我死了，你应该会回来吧？”  

这一句，我听了想笑又想哭。总归是老了，动不动生死都挂在嘴边。 

 晚上小奶奶来，唠了一会儿嗑。我得知小奶奶的姐姐快要不行，家里人在准备后事，又听说后辈的人全部赶回来，等着老太太走。这里面的纷争，听完只觉得心凉。

小奶奶说：“都盼着她早点走，他们都在外面忙生意，等一天就耽误了事情。。”

后来夜里鞭炮响了，奶奶说：“她走了。” 

 我问奶奶，你是不是怕人走。 奶奶说：“是啊，都认识的，越来越少了。” 

我想她们会不会在一个地方聚会呢？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临走那天夜里，奶奶没怎么睡，翻来覆去的，不知是身体缘故，还是惦记着事儿没睡好。天刚蒙蒙亮，她就起了身，去操劳了。收拾屋子，喂小鸡吃食，我听着她窸窸窣窣忙活的动静，一时睡不着，拿起kindle看书。

趁着她不注意，我在叠被子的时候，把她的红包塞回枕头底下，又塞了些钱进去。如果当面给，又是推推搡搡的。等陶宝醒来，我发现她收拾了两个袋子，让我带上。尽管我一再拒绝，她还是坚持让我带上，说是不常回来，她的一点心意，不带走就是嫌弃了。对于她的强词夺理，我总是显得笨拙和词穷。  

车子快要来的时候，我让老汪给我、陶宝和奶奶一起拍了合照。奶奶一直嘱咐不要丢下她的红包，要带着。我说嗯嗯，拥抱了一下她，告诉她不要操心，有时间我就回来看看她。说着说着这些平常话，声音有点变了。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当着她面哭，总归是不好的。再看到她黄浊的眼里打转的眼水，我说车来了，别送了，我走了哈，注意身体。然后告诉她红包放在哪里，叫她记着放好，她转身要去拿红包，我跑着上车了。 

 留下的，就是照片和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