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飘落是树的不挽留

写在之前：我总是做些乱七八糟的梦，有一次，我梦见了叶子，也就是文中的女主人公，醒来心痛很久很久，久到不能寐。我想，如果注定留不住她，那么，就为她写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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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送人风波

小叶子是老叶家的第三个女儿，在那个落后的重男轻女的农村，叶子的到来自然不会受到她父亲叶春林的喜爱，在叶春林爹妈的日日絮叨和全村人的闲话下，叶春林竟起了将小叶子送人的想法，叶春林的动机很单纯：就是想生个儿子——因为他觉得只有儿子才是自家人，女儿都是替别人养的。

当叶春林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战战兢兢地试探他媳妇杨玲玲的想法时，他意外地发现杨玲玲竟然与他不谋而合，或者说，杨玲玲的想法更为强烈。杨玲玲咬牙切齿地说：“送了吧！这孩子命苦！就让我下辈子下地狱吧！这辈子我一定要生个儿子。”

让她这个亲生母亲有此想法的正是隔壁连生俩儿子的刘家媳妇，一个月前，她与刘家媳妇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事大干了一架，本来败下阵来的刘家媳妇气不过，指着杨玲玲的鼻子连骂了十几声的“生不出儿子的烂娼妇”，当然刘家媳妇因为这句话遭至了杨玲玲像魔鬼般地狠咬了一口（据说十来天都不见消肿的右手连一顿饭都做不了。）

叶春林晚上回来听说了此事，因为觉得自己媳妇没受委屈（村里人已经告知了杨玲玲的丰功伟绩，但村里人也是三人成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没觉得媳妇儿应该需要一点安慰或者其他什么的，殊不知，从那以后，杨玲玲夜夜抹泪。也是从那以后，杨玲玲抱着“不蒸馒头争口气”的心理硬是强迫自己说：“这辈子不生儿子不闭眼。”

刘家的男人当然也知道了此事，但她媳妇交代是因为自己嘴欠骂狠了（还算懂事）杨玲玲才发疯的，刘家男人这才没有出面将这件事越闹越大。

“送的人家我也想好了，”杨玲玲接着说，“就送八大队的老孙家，你不是叫他二哥吗？你二哥二嫂结婚六年了都没生个孩子，肯定那方面有问题，准能要我们叶子。要是不行，就送给二沟里的老李家，就是他媳妇也姓叶的那家，不是还跟我们沾着一点亲吗？他们家虽说也有个儿子了，可十多年了也没个女儿呀，那俩口子见了小孩就喜欢，我咂摸着，他们也能要我们这可怜的闺女。”

叶春林听在心里，想着这事儿宜早不宜迟，万一那两家要了别人家多余的女儿，那他这女儿就送不掉了。他才不愿意多留叶子哪怕一天呢！可能是大事有了着落的激动，也可能是少得可怜的良心的谴责，起初他捶捶床，然后唉了一声，最后灭灯睡了。

第二天，天刚微微亮，叶春林就迈着寻求解脱的步子出发了，他到老孙家时太阳也才刚爬过山坡。他叫了门，孙家媳妇在屋内有气无力地应：

“谁呀！”

“是我叶春林，二嫂，二哥在不？我找你们说点事。”

“在，这就来。”孙家媳妇还没起床，也不方便，就连忙叫正在猪圈给圈门加固的老孙放下活计，让他开门迎客。

“小叶，这么早，你不在地里扯花生，来找我有什么事？

“大事。”

老孙将叶春林请到堂屋来，用瓢在缸里舀了瓢水，递给风尘仆仆的叶春林。

“说吧，什么事？”

“二哥，是这样，你知道我家那口子两月前又生了个丫头吧，（他用手做了个OK的手势举在半空，但他并不是要说OK）三个了，连生三个丫头了，我实在养不起了呀，将来再生个儿子……照这个形势将来要是生个儿子我也养不起了呀。”

老孙想打断他的话，可是叶春林一把把老孙的手按住，最后干脆直接拉到了自己胸前，说：“我知道你们一直喜欢孩子，要是不嫌弃，叶子给你们带。放心……（叶春林抽出一只手来拍拍胸脯，然后立马又把手放到老孙的手上去了）我家叶子跟了你就是你的亲生女儿，我们绝对不来看她，以后被你带得有多机灵我们都不眼红，你就踏踏实实地带。”

老孙再次想打断他，可是叶春林的嘴就跟开了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要说我这小女儿其实是三个丫头里面长得最俊的，可是前两个女儿都大了，也不好送人了，也怪我们村那赤脚医生，非说这胎怀的儿子，不然……

叶春林觉得这话不大对味，又赶紧说：

“哎，其实我可舍不得三丫头了。”（说完他被自己的虚伪臊了一通，恨不得又赶紧扯到别的话题上去）“要不，你和二嫂商量商量？……”

说着孙家媳妇推开卧室门，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来。叶春林这时才狠吃了一惊——孙家媳妇的肚子垄得快有一个小山堆那么高！叶春林支支吾吾了半晌，喉咙上像哽了包子似的：“这，这，这，啥时候怀上的？”

老孙这才挣脱叶春林的手，满脸春光地说：

“早就怀上了，这不，好不容易怀上，为了安全起见就没到处张扬（怀孕头三月不能对外说，可她这，早就不止三月了），也没让她怎么下床。尽休息了。所以好多人都不知道呢！”

“哦，这是要……恭……恭喜啦！好事情！好事情！”叶春林一脸尴尬地说。

“你若去年送给我们，我们准能要，并且欢欣鼓舞地接受，不消你说，我们自会视如己出，好生抚养，但现在……定是不行了，医生说我可能怀的还是双胞胎呢，我们都且有两个孩子要养，又如何养得了旁人呢？”

孙家媳妇念过几年书，也识得几个字，说起话来文绉绉的，这让叶春林听了好不难受，一股酸揪揪的滋味让叶春林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老孙将叶春林送到门口，拉住他说：

“你也别怪我们家那口子，她能怀上也不容易，前前后后跑了五六年，吃了几百种中药，换了几十个医生，有时候我都想放弃了，是她一直坚持才怀上的。”老孙看叶春林愠色不减，也就换了话说：“要我说，你就给你们家老三留着，孩子是什么呀，孩子是父母请也请不来的客呀。你们家三丫头我见过，眼睛水汪汪的，长大了准能有出息，说不定再给你找个有钱女婿，到时才美哩！”

叶春林只当老孙的话是屁话，摇摇手就走了。边走还边吐口水：“呸，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生几个女儿试试，祝你两个都生女儿，再生十个八个还是女儿……”说完他又觉得有点恶毒，就又补充说：“生两个就得了，只要不生儿子就行。”

太阳升高了，没有一丝风，只有蝉鸣的聒噪扰得叶春林越来越烦。

等他走到二沟老李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窜到他的头顶了。

叶春林被晒得有点儿焉，就在老李家的旁边把拣水接口处的管子扯断了来，咬着管子深吸了几口，心里想道：“还是这山水美呀！”继而他转念又想：“这二沟里的水还是从我们堰塘村浸下来的呢，凭啥不能要堰塘村的人？”他总是这样盲目自信又盲目自大的。

正想着，老李家的门就打开了，李家媳妇叶秀芳站在门口朝叶春林这边用她那天生高八度的声音吼道：“谁在那喝水？我说我家的水怎么拣着拣着断了，原来是有人扯了，你，你谁？”

叶春林把水管从嘴巴里拿下来，转过头喊了声“秀芳姐，是我。”然后就转过头去把水管接好。紧接着他从小坡上踉跄着走过来，不慎一个趑趄，竟从坡上滚了下来。叶秀芳见了不由得笑出了声，连忙过来将叶春林扶起，说道：

“老弟，你是越大越不会走路了。今天啥风把你吹来了？”

“你就别取笑我了。我是专程过来找你商量点事儿。”叶春林边走边拍屁股上的土。

“啥子事？”叶秀芳边问边忙帮叶春林拣身上沾的树叶和枯草。

“李大哥在不在？”叶春林问。

“不在，出去做木工去了，有什么事跟我讲也是一样的。我能做主。”

“这事，你怕是做不了主！”叶春林讪讪地说。

“不可能，我嫁过来十多年了还没有我说了不算的事情。”叶秀芳神气地说。

他们有说有笑地进了门，叶春林走在前面，谁知叶春林没往前走几步，就蹭断了绑在院子中间的皮绳。这可惹恼了叶春林还没来得及瞧见的叶秀芳的宝贝儿子李聪明。

“你哪个你？你弄断了我的皮绳！你给我赔起！”李聪明厉声叫道。

叶春林被这突然的阵仗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自问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可就在刚刚，他突然被这简单的两句话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可能他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被一个毛头小子吓得够呛！天知道，他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叶秀芳见叶春林被吓得一动不动，就赶紧上来喝道：“李聪明，不能没有规矩，这是你妈妈的爸爸的堂哥的大儿子。你得管这叫表舅。”叶秀芳料想儿子也听不懂，就赶紧说：“行了，你先去厨房把水管给堵上吧，拣的水够用了。”

李聪明转身就往厨房跑了，转身之前，还是不忘吼一句：“我不管他是谁，谁弄坏东西都要赔，这是你教我的。”

叶秀芳拿他没辙，显然这时也不是收拾他的好时机，就转头对叶春林抱怨道：“老弟，别见怪。男孩子就是皮，整天搅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没事，我喜欢。”叶春林把李聪明当自己亲生儿子一样原谅了。“你家孩子是不是叫聪明？是挺聪明的。几岁了？”

“是啊，李聪明。以为起了这名字能聪明呢，再跟着他的姓念一念，‘李聪明，你聪明’，尽是夸别人聪明了。”叶秀芳叹口气，然后笑了笑，“不过再不聪明也六岁多了，翻年就七岁。日子真是不经混啊！”

“怎么七岁了还在耍跳皮筋啊！他一个男孩子不应该去耍滚铁环、打弹珠什么的吗？”

“耍的，都耍的，什么都耍的，这不，挨邻择近的他们家都生的女儿嘛，只有我后面那家生了个男孩，才两岁，他又跟他耍不上把咯，这样，可不就耍些女孩子的把戏嘛。不过到了学校就好了，在学校，有的是小伙伴跟他耍。”

“哦，哦。”叶春林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思忖，“这附近都是女孩儿，她肯定也不得稀奇女孩儿了。”想到此，叶春林的心里不由得凉了半截。

正想着，叶秀芳就开了口：

“老弟，你找我们到底商量啥事？”

叶春林踟躇半晌，他不由得在心里再次打鼓：说不说呢？要是说了，人家不要，那岂不是又尴尬得要命！他可不想同一天被拒绝两次。这窝火的一天。可要是不说，回去怎么跟玲玲交代？万一这女人看遍了天下所有女儿就是稀奇我们家这女儿呢！他在想这句话的时候可能也在想：万一见鬼了呢！最后也就索性抱着“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的心理开口说道：

“我想把我家老三送给你当女儿。”

叶秀芳毫无迟疑（她早就猜到了），爽快地说：“行，不过你们得先立字据，还有，得先检查检查。有毛病的孩子我们是不要的。”

叶春林被这意外的惊喜感动怀了，叶秀芳说什么他都连声说好。“检查就检查，我自家的孩子有没有毛病我还能不知道？”于是他很快就说服媳妇杨玲玲说：“人家检查也是为了心安嘛。”（因为杨玲玲始终觉得这种“检查”有种侮辱的味道。）

前后只用了一周，由叶子亲生父母为女儿花的最后一份钱——一份详细的体检报告——的结果也出来了。父母含着泪把这个健健康康的小女孩交到了李家夫妇的手上，顺便一齐交出去的，还有一张“自愿放弃抚养女儿叶子的权利，以后叶子的所有事宜均有现任的养父母全权做主。立誓永不打扰，永不寻回。”的字据。

杨玲玲内心的肠子早就悔青了，从她萌生送叶子的那刻开始。她想反悔，想把叶子夺过来，抱回家去，可她怕叶春林不肯。她又一次看了看叶春林铁青的脸，心想：他是打定主意不要女儿的了。

而叶春林呢，当他看到字据上自己留下的鲜红的手戳，像被某种疼痛戳醒了一般，他第一次感到心在滴血。他想挽回。可是，杨玲玲一句话也不说。

——一切都太迟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