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

01

夏末秋初的晚上，x学院操场上，王小左和男友李坤面对面站在体育馆的大门口。

"小左，真的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吗？"

王小左低着头，两手不停地摆弄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使劲掐着左手的食指，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地，"嗯。"

此时的她脸胀得通红，把头垂得更低了，唯有如此才能更好的表达他内心对李坤的愧疚之情。只可惜昏暗的操场上，李坤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一阵微风吹来，身穿淡蓝色短袖衬衣的李坤正不禁打了个寒战，也促使他更快地做出了萦绕在心头许久的那个决定。

说时迟那时快，他竟将早已藏在口袋里的水果刀忽地拔了出来。明晃晃的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只听李坤一句怒吼："我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今天我就让你付出代价！"

王小左望着愤怒中的李坤，不禁大吃一惊，但他很快便从李坤哆嗦的手臂中找到了答案。她故作冷静地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对，咱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此时的李坤哪里还听得进这些。

"如果你杀了我，你也要去坐牢，你觉得值吗？我相信如果最疼爱你的奶奶，天上有灵得知这些，她也不会安息的！"

说到奶奶，李坤的手软了下来，终究不过还是一介书生，演不了流氓。其实他又哪里真要这样做，只不过是想吓吓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王小左罢了。

李坤收起刀，就势蹲下，抱头痛哭起来。边哭边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这么爱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在滴血？"

这呜咽声和着夜里的几声鸟鸣，听起来竟有些阴森恐怖。操场边上的小树林里，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想起这个小树林里曾经吊死过一位学姐，又想到刚刚差点命丧李坤刀下，王小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李坤，不管怎么说，我们还能做朋友。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希望你能早日找到更适合你的女孩。"

李坤止住了哭声，抬头望着王小左，一字一顿地说："好，王小左，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祈祷你永远不要后悔！这辈子你欠我的，来世你必须还我！还有，我想告诉你，我这辈子就他妈没见过这么丑的男人！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飞蛾

王小左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天空里挂着一轮满月，她多希望自己的爱情也能如这月亮般圆满。远处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趁着夜光，她赶紧一路小跑起来。

02

眼看着毕业在即，大家都像兔子一样忙碌着。王小左也在忙于写论文，做毕业设计，准备答辩。整整一天，她的脑子里不断闪现着两个男人的影子。虽然想起昨晚的事还心有余悸，可是一想到终于卸下了一副重担，心里便不免轻松起来。

晚上，小左将床上四周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脑。终于可以跟徐为视频聊天了，小左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这是自他们分别以来的特殊交流方式。

看着视频里的徐为，那微凸的头顶，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又宽又大的嘴巴和写满沧桑的脸庞，小左又忍不住想起了李坤临走时甩下的那句话："我他妈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男人！"

徐为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样？今天还不错吧？想我了没？"

小左满心的欢喜，双手飞快地在键盘上飞舞着。为了不被寝室其他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每次都用这种方式和徐为聊天。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如果没有那次与徐伟的邂逅，小左和李坤也许还在继续着他们从初三就开始的爱情长跑。

大概因为他们都是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的原因，共同语言也特别多。李坤第一次将小左带回家见奶奶时，奶奶一眼便认定小左就是自己未来的孙媳妇。

如果说波澜不惊的日子开始让王小左渐渐变得麻木，那么前不久实习工作中的一次饭局，与徐为的意外邂逅便是平静湖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它让王小左的内心荡起了层层涟漪，从此不复宁静。

飞蛾

萝莉爱上大叔的段子在这个时代早已不再新鲜，王小左也被事业风光无限又深谙女人心的徐为而深深打动，直到得知徐经理家有妻室并未离婚时才如梦初醒。可是，那又怎样，每个人都有选择爱情的权利，凭什么她王小左不行？

一想起她和徐为坠入爱河时的无数次缠绵，便不觉脸上火辣辣的。只有自己知道，这些是李坤无论如何都无法给予的。

怀着对徐为的无限思恋，王小左在聊天对话框里敲下了这几个字：我想你，直到永远！

03

毕业典礼上，即将离别的同学们哭的稀里哗啦，而王小左却无心关注那些离别与伤感，因为她的心早已被徐为填的满满的，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奔到他的跟前。

左手提着旅行包，右手握着拉杆箱，身穿白色长裙的王小左终于踏上了她日思夜想的A城土地。

刚走出火车站，便遇上了前来接自己的徐为。他一边埋怨，一边接过小左手里的行李："让你考研究生吧，你非不听，你看你来这所城市能干些什么？还不如待在学校老老实实地做你的学生！"

"人家不是为了想你吗？这样我们终于可以天天见面了！"王小左边说边笑嘻嘻地挎起徐为的胳膊，顺势把头也靠在了徐为的肩头。

"嘘！你得注意点，别让路玲和她的家人、朋友看到了！"

"怎么又提他？你到底什么时候和他离婚啊？"王小嘴噘起嘴，不高兴地嗔怪道。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先去吃饭再说。"

徐为领着王小左七拐八拐，总算在小胡同里找到了一所简易出租房。

王小左正要埋怨徐为这找的什么破房子时，徐为却一本正经地说："先说好了，房租钱我们一人一半。我没有多余的钱给你，更付不起房租，因为路玲一分钱都没给我。从明天开始你就出去找工作。我有空会来看你，你不要给我打电话和发消息！"

王小左突然愣住了，仿佛有人在大雪天里往自己身上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从头凉到了脚。徐为曾说过自己就像还没长大的孩子，他得让她尽快学会独立。莫非这也是他对自己的考验？心下想着便开始收拾起房间来。

晚上温存过后，徐为便起身准备离开。还没穿衣服的王小左生气的问道："你去干嘛？徐为理直气壮地答道："回家啊。"

"回家？那我算什么？你什么意思？"

"宝贝，你再耐心地等我一下。最近正是关键时期，提拔的指标马上就要下来了，你得多为我想想。等过了这段风声，我再跟她提离婚。你就暂时先委屈一下吧。"

徐为边穿衣服边陪上笑脸。说实话，这笑比哭还难看，可王小左居然再次相信了他的话。

"好吧，现在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但是不要让我等太久！"

"必须的！"

徐为在王小左脸上亲了一口，转身离去了。剩下王小左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她不知道，接下来的生活将会在她面前拉开怎样一张大网……

04

连续三天了，王小左拿着手中的报纸，跑遍了大半个A城，也未能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不是因为用人单位嫌她不是科班出身，就是因为她嫌工资太少。

连续三天都没见到徐为了，王小左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完全失去了刚到A城时的斗志。

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赶紧冲进卫生间里干呕起来。试纸上鲜红的两条杠说明了一切。这多少让沮丧的王小左感到一丝欣慰。

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周三，上午9点30"。这个时间，徐为应该在单位，她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想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xx国企公司xx科经理室，一位中年男子正满脸带笑地说着："徐经理，那就麻烦你了！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边说边递上一个牛皮信封。

坐在办公桌前的徐为，半推半就，边笑边坚定地说道："你放心，我们一定按照政策来！你先回去等消息吧。"中年男子便寒暄之后起身离去。

徐为已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开始收受贿赂了，从最初的心惊胆战到现在的心安理得，他只用了一年时间。

有时他会想：最近中央一直在打虎拍蝇，自己也应有所收敛。可当诱惑再一次来临，他却又觉得：中国贪官如此之多，多一个自己，不多；少一个自己也不少。人生得意须尽欢，又何必顾虑太多？正想着的时候，王小左的电话打了过来。

没等王小左说完，徐为便不耐烦地回道："我这正忙着呢，有什么事中午再说吧。"

王小左强忍着恶心做了几个菜，徐为赶到时正好打算吃饭。他一进门，看到桌上的饭菜脸便拉得老长。

"以后不要再做茄子了！我不爱吃茄子，也不要再买茄子！"王小左连忙应声。徐为并不知道，其实，王小左最爱吃的就是茄子。

在王小左面前，徐为永远都是那么的理直气壮、盛气凌人，大概源于他在家被路玲奴役惯了吧。

王小左将显示两条红杠的早孕试纸拿给了徐为，他的脸阴得更厉害了。徐为皱着眉头说道："现在时机还不合适，先去医院把孩子做掉吧。"

"为什么？我不！这是一条生命啊，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为什么不能留下？"这是王小左第一次对徐为的决定提出反对，以前她都是像小鸟一样依偎在徐为的身旁，对他言听计从。

"你当初怎么对我承诺的？你不是说，我一毕业你就和路玲离婚，跟我结婚吗？你说你俩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可为什么还不肯离婚？你答应我的事情，哪一件做到了？你把我逼急了，小心我去找路玲和你单位领导！"

王小左声泪俱下地说出这些话后，顿觉得心里痛快多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压抑自己，努力去迎合徐为，可他等来的又是什么呢？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泡影罢了。

"你看看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跟路玲有什么区别？"徐为鄙视道。

"我不管，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王小左说着，便拿起水果刀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徐为一看形势不妙，便满脸堆笑："好吧，这周我哪都不去了，就在家陪你，行了吧？"借着去卫生间的功夫，徐为分别给单位和老婆打了电话请假。

05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这样短暂，这几天来，王小左深切体会了一把为人妻、为人母的感觉。

徐为对自己也是百般呵护，她觉得自己简直幸福极了，但是她忘了她的幸福却是建立在与别人共享爱情的基础之上。抢来的幸福终究不会长久，她更不知道未来的日子里，痛苦即将接踵而至。

晚上9点，徐为忽然接到了路玲的电话："你还在出差吗？女儿生病了，发高烧好几天了，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劲。要是能请假，你还是赶紧回来吧！"

第二天一早，徐为不管王小左的阻拦赶紧冲去了医院。医院里路玲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女儿，满面愁容。

系统性红斑狼疮？徐为不敢相信自己视如掌上明珠的女儿居然会患上这种病，现在能做的也只有配合医生抓紧治疗。

但愿老天能够保佑女儿能够早日摆脱病魔。如果可能，他多想用自己的生命去替女儿忍受病痛。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只是虚伪的忏悔，明显来得晚了些。

飞蛾

屋漏偏逢连阴雨，老家的母亲又摔了一跤，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徐为真是苦于分身乏术。人到中年，各种各样的灾难便在猝不及防中这样接踵而至了。

刚刚给王小左回复完微信消息，女儿的病，母亲的意外也一并告诉了她，徐为真希望她永远不要再来打扰自己。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是单位领导打来的。徐为似乎预感到了事情有点不妙，挂了电话，赶紧赶往公司。

xx科经理室里，一行人早已等候多时。来人亮明身份后，徐为恍然大悟。常在河边走，果然湿了鞋！

出门前他又环顾了一眼办公室，因为他知道，走出这个门，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墙上的"莫伸手，伸手必被捉"这句警世语此刻看起来充满了天大的讽刺，徐为长叹一声，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06

王小左因为孕期反应剧烈，根本无心出去找工作，而身上的钱也早已用得所剩无几。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徐为身上，可这虚伪的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了，自从那天收到他的最后一条消息，他便如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无消息。

王小左心里七上八下起来：难道他真的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甩了，故意玩失踪？难道那些甜言蜜语都是谎言？他们那些如胶似漆的日子又算是什么呢？也许她王小左充其量只不过是徐为的一个玩物罢了！

不管怎么说，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是时候作出选择了。可眼下自己身无分文，就算做手术也得需要钱啊，怎么办？再问父母要？怎么能再让父母跟着操心呢？

万般无奈之下，王小左想到了自己的初中好友严茗，寒暄过后直接开口问她借钱。

严茗得知王小左的事情后，很快赶到了A城。因为还有其他事情，她的老公也一起过来了。只是她这老公，不是别人，却正是李坤。

躺在病床上的王小左望着幸福的他们，泪水不住地滑落。命运和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在这种场合与李坤再度见面。

此时的她，看起来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不禁傻笑起来，此刻的她，突然觉得自己才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人，像极了一只飞蛾，扑向了熊熊火焰……

07

王小左是在去书店的路上，无意间看到电视新闻内容的："xx国企公司xx科经理徐为，因犯受贿罪，依法被查处，目前案件正在审理中"。此时的她恍然大悟，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家。

王小左开始收拾东西，她想，也许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从医院回来这段日子里，她买了很多书，打算接下来准备考研，也许那才是更适合她自己的一条路。

角落里，徐为曾经送的一个杯子映入了王小左的眼帘。杯子上的图案是他俩的照片。照片中的他们笑得是那样灿烂，可如今却物是人非。

伤感之余，她记起徐为曾给自己发过的最后一条信息：他的母亲病了。

王小左忽然觉得，走之前应该去看看徐为的母亲。他母亲的年龄大概和自己的奶奶差不多。

晨光里，她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拖着拉杆箱坚定地往车站走去，一如她初来A城时的样子。不同的是，这次要赶往的却是徐为的老家。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去看望徐为的母亲。或许她还在等待什么，或许她想给自己做一个最后的了断，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