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次不碍事，又不天天喝。”甄晓雅说：“我今儿突然特想喝两口，只有喝两口才觉得过瘾，才配得上今日今时的氛围。”
苏菲和甄晓雅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服务员走的时候顺便瞅了旁边儿那桌的啤酒，片刻便拿来两瓶。甄晓雅一看：“不错，勇闯天涯，还挺应景。服务员，”她招呼道：“都打开。”
苏菲吃着火锅，时不时斯哈地说：“辣辣辣。”服务员刚斟好啤酒，她便大剌剌端起杯子仰起脖“咕咚”喝了一口：“爽，太爽了。”
甄晓雅看着她笑：“就你这样儿，没胃口的人也有胃口了。”
“吃，你吃呀，”苏菲用筷子指指快乐翻滚热气腾腾的火锅说：“别光看，咱是来吃的。”
甄晓雅便拿起长柄漏勺从锅里捞了两块豆腐，放进面前的盘子里，又夹了一块儿蘸点麻酱料小心翼翼咬了一口。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只吃得面酣耳热。
“苏菲，年终评优你情况怎么样？”甄晓雅抬头问道。
“不怎么样。”苏菲脸埋在碗里只顾吃着。
“唉，”甄晓雅长叹一声说：“这个评优首先要通过学生评教，学生网络评教达到94分才有资格参加教学质量优秀教师评选。我得了94.5分，进入教学优秀教师参评。”
“怎么样，最后成了吗？”
“没有！”甄晓雅停了筷子说：“学生这里通过了，同行评教也通过了，卡在评议小组评教。郁闷。”
“正常啊。”苏菲端起杯子喝了口啤酒后淡淡道。
“你知道吗，我去年也进入了优秀教师参评行列。你要知道，能挤进参评行列挺不容易的，那可是一百多个老师，顶多十个参评资格。说实话，我非常看重这个评选。作为普通老师，得到学生认可，说明这一年的工作没有白干，还有，作为普通老师，能参与的也就这个评选。结果结果两次都落选，而且问题主要出在最后一关，也就是评议小组。”
苏菲喝得有点儿多：“什么评议小组，纯粹是关系小组权力小组。”
“你说，咱们小老百姓干死累死都是活该，”甄晓雅忿忿道：“我就搞不明白，我哪点儿差了，不就是不会在领导面前屁颠儿屁颠儿吗。”
“这你就不对了。”苏菲说：“你也不屁颠儿我也不屁颠儿，领导的活儿谁来干。”
“反正我是不会屁颠儿，那些活儿我也干不了。”甄晓雅不屑道。
苏菲听她说完解释道：“领导跟前就得有人屁颠儿。否则的话你想，没人在领导前面屁颠儿，领导成了光杆司令，他怎么推行工作，他还当什么领导。”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甄晓雅脑补光杆司令的领导形象不禁扑哧乐了：“这样一想，领导也怪可怜的！”
“可不是嘛。”苏菲说：“咱们这么个穷哈哈的单位，屁颠儿给领导干了活儿，领导给不了屁颠儿们利，那就得给屁颠儿们名。有年终评优这事儿不就成了。”
“那咱们普通老百姓干得吐血也是活该呗。”甄晓雅说着想起这半年上网课呕心沥血的光景，皱起眉头吐槽：“你知道我网课上到最后特犯怵，天天盼着快点儿结课。太紧张了，一天天绷紧着放松不下来，我常常感觉胃抽抽的疼，其实就是紧张的。”
“你呀，你这小身板你这小心理，不行呀，得向姐姐我学习。”苏菲乜斜着眼看向甄晓雅。
“说正经的。咱们这么拼命，领导却视若无睹，我这心里真是拔凉拔凉的。”
“你也体谅体谅领导吧，领导也不容易。”苏菲喝口酒说道。
“领导给你什么好处了，巴巴给领导说这么多好话。”甄晓雅放下筷子说：“我们容易吗？”
“我这不是安慰你呢吗。再说也是事实，领导也真不容易，自己能力有限，单位没有那么多钱却有那么多活儿，这些活儿他必须去处理，那些帮他处理了棘手问题的屁颠儿，他可不就得作出回报，唉，人生不易。”
“站着说话不腰疼，事儿没轮到你头上，你才讲这么多冠冕堂皇和稀泥的话。”甄晓雅彻底没了胃口，皱眉说道。
“别这么说，晓雅，好妹妹。”苏菲舌头有点儿大：“你，你以为我就没遇到过你这种情况。”
“怎么，优秀教师资格被pass掉，你也遇到过。”
“就你优秀，别人都没你优秀。”苏菲说罢端起啤酒又喝了一口：“干，勇闯天涯。”
“你—-”甄晓雅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若无其事的苏菲。
“你，你什么，你只是教学评优。我跟你说说我的事儿。”苏菲看着杯中的啤酒说：“那年我想评职称。恰好，当年学生评优给的分也不低，也进入学校教学评优赛道。我特意去领导办公室说了我想评职称的事，希望能给我一些倾斜，让我也得一回优秀教师。领导答应的好好的，结果出来哪里有我。过两天三年一聘的岗位考核，却因为我没有核心刊物论文，马上给我一个不达标。我不服气儿呀，谁还不知道论文是个怎么回事儿。”
“我也觉得，天天逼着咱们这些搞摄影的做课题写论文。也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甄晓雅说完又问：“那后来呢？你现在这不也是副高么！”
“后来”苏菲神情恍惚了一下：“后来，我还是认了。你记得那一年也是因为评职的，孙扬在会上和领导直接跳脚的是吗！”
“记得，记得”甄晓雅说：“参加工作第一次看见那场面。”
“那是我第二年评职，去找领导通融的那年。”苏菲说：“我后来才知道，她和我的情况和诉求一样一样的，只不过我没他那么情绪化。”苏菲说：“此后不久，偶尔在路上碰见领导，突然夸了我几句，什么识大体懂大局。搞得我莫名其妙，第三年我再参加评职，就没遇到阻力。一则我的东西确实也够了，但是你知道这里边的玄奥，我多少有点儿赶巧了。”
“唉，这世道，去哪儿说理去。谁不知道，教学优秀是真材实料，谁不知道论文啥的什么意思，你都入选教学优秀了，还给个考核不达标，这也怪荒诞的。”甄晓雅依然纠结于教学优秀，感慨道。
“奇怪的事儿多了去了。”苏菲说：“好长时间我想不明白，就像你现在这样。后来我问自己，你想要这些吗？比如教学优秀什么的。我说，想要，我又问自己，那你能做到天天去领导面前屁颠儿吗？做屁颠儿就能得到这些，你去呀，我又发现我做不来。我又问自己：用屁颠儿来换取这些，值得吗？我又发现不值得。
因为屁颠儿们必须时刻想着领导，屁颠儿们的时间都用在杂七杂八的事儿上。而我，不用全部心思想领导，不用全部时间伺候领导。我的心思是我自己的，我的时间用来伺候我的内心。你也看见了，我有那么多作品，我可以用我的作品来证明我的存在。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当我想明白了这些，我便放下了。难道你没发现，我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计较！尤其是跟工作有关的名利。我只负责教好学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只负责做好自己的摄影对得起自己来这人世间一遭。”
甄晓雅默默听着，心里似乎渐渐开朗，忽而又有些郁闷：“可是，苏菲，你搞摄影已经很有些资历，而我，我无名小卒一个，我我该怎么办。”
“什么资历深浅，什么有名没名，你只找一样自己喜欢的认真去做，从中找到乐子，感觉充实，余生便也算是不辜负。”
“那么，我考考博吧。说实话，咱们那些博士的待遇，我还真是蛮羡慕的。”甄晓雅用筷子反复搅着碗里的调料说。
“你呀，还是放不下那些虚名。我听陈博士说，考博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博士学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我劝你还是就这样简简单单活着。”
“可是，我不甘呐。”甄晓雅说着想起了最近发生的桩桩件件。借着酒劲儿，她和苏菲一件件叙说。
苏菲默默听罢。劝解道：“晓雅，每个人都认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是天底下最大的事儿。其实在别人看来不过尔尔。把个人的事儿放在整个人世间，那就更不算事儿。晓雅，你一定要学会放下，学会放过。因为只有真正放下才能过的更好，只有放过别人也才能够放过自己。
就说我们领导吧，他们其实活得更加辛苦，整天琐事缠身，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去投入专业，其实也就荒废了。你没有受过那样的苦你就不懂他们的难。再比如，”苏菲指了指一直站在远处，眼神迷离似正犯困的服务员：“就比如这个服务人员吧，如果她能拥有你现在拥有的，她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对面那些关了门的饭店，他们那些失业的服务员，如果能在海底捞还没有失业，她也觉得十分幸福。人呀，要想不开那是真没救。”
甄晓雅听苏菲这话觉得颇有道理，心情略微平复：“可是，苏菲，我觉得我这几十年简直白活了。我一想起来心里就堵的难受。我用几十年的时间真正活明白了一个道理。靠谁不如靠自己。你知道吗，苏菲，我这阵儿常想什么。”
“想什么？”
“我常想，如果生命再来一遍，我绝对不会这样过，我会狠狠抓住那些我曾经不屑的东西，金钱，权利，能抓住多少就抓住多少。”甄晓雅痛心说道：“我真后悔，前半生就这么蹉跎了。如果能年轻十岁，我会什么都要，要一切世俗的东西。因为我发现，有了这些我会活得有底气，可现在我一无所有。”
苏菲默默看着甄晓雅，听甄晓雅继续说道：“我受不了这种憋屈。不是我俗，是现实需要这些。因为你不在乎可有人在乎，别人偏就要拿这些说事儿。没有人有时间顾及你的灵魂，只是看到你的无能。苏菲，我受不了这个。”
苏菲叹口气说：这也的确是现实。不过，人活着就是来受苦的，我总觉得，人呀，不受这样苦就受那样苦。就比如咱们领导。你可要想好了，你要得到那些你就必须承受他的苦，所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就是这个道理。”
听苏菲提起领导，甄晓雅争辩道：“我也不想当什么领导，我也当不了领导。我想考博，走学术这条道。当领导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的，我当领导那不是开玩笑吗。”甄晓雅由衷道：“苏菲，我倒挺羡慕你，一直坚持摄影，有自己的事情做。”
“嗨，”苏菲苦笑：“晓雅，你知道我是怎么全须全尾活到现在的吗。”
甄晓雅好奇：“怎么讲。”
“就是因为这个摄影。”
甄晓雅更好奇了：“摄影和全须全尾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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