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在

作者: 念云1119 | 来源:发表于2019-02-20 11:54 被阅读211次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如果不是一位小妹妹突然向我提问,我几乎忘了这首词,忘了,便是在每一个白天每一个黑夜甚至每一个梦里,都不会再想起。但是人类的记忆是种很奇怪的东西,似乎只要产生过,就不会真的消于无痕。我常常把这些被封存的记忆比作琴弦,在某个角落寂寂无声落满尘埃,但纤指一拨,竟有天籁之音。

    她的提问,就如纤指一拨。

    静谧的夜,已经流逝的时空。明月斜斜地从木头窗格里照进小小的房间,照出纱帐里裸露的胳膊和乌黑的长发。夜已深,但我辗转反侧未能入眠。

    也可能面临高考学习太紧张吧,但我此刻脑子里跳出来的却不是物理公式化学实验,而是同学抄录在本子上悄悄流传的一首李白的词《忆秦娥》。只知道李白浪漫潇洒,却不知道李白的词也能写得这样……哀怨。

    不错,女生们就是如此评论的,哀怨。在高三无聊的生活里,盛妆的秦娥是摇动心田的一点涟漪。没有人去过咸阳古道,甚至不知道它在遥远世界的哪个角落,但是相思与悲情是打动小女生情愫的不变节拍。

    每每在柔和的月影里用手指慢慢梳理长发,想起心里暗恋着的那个古人,生来就注定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仿佛是一种千年忧伤的提示,让我与秦娥有种同病相怜的心思。被睡意卷走之前,我总是把李白和白居易混在一起分不清了,于是那首词忽然变成“秦娥忆,最忆是杭州……”

    窗外飘着雪花,R大学图书馆的阅览室里却温暖如春。我站起身去书架取了一本书,回来却发现座位上多了一张字条,上面是一排日文!

    我四处望望,看到一张紧张地躲闪的脸。径直走到他跟前,“你写的吗?”他很慌乱地点头。

    我笑笑:“你是哪里人?”他很吃惊,反射性地回答:“陕西咸阳。”

    “恩。”我点点头,把字条还给他,客气地说,“以前真不知道,陕西用日语。”

    他大窘,忙忙地解释道:“那行字的意思,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我没再答话,拿起书包出了阅览室。走下台阶的时候,不无遗憾地想,如果他在字条上写:“愿折灞桥柳,送于佳人手。”也许,我的心情会不一样吧。

    秋把脸埋到热气腾腾的茶杯口,旁边放着一本大红的支边光荣证书。我叹了口气,问秋:“你真的决定了?去大漠?”秋用很低的声音说:“是,不回西安了。”我们都沉默。

    上个学期,秋还笑嘻嘻地说毕业了,邀请大家去西安玩,但是这个学期,这最后的一个学期,西安姑娘秋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大漠小伙子,于是一切都变了样。

    秋的父亲三次进京,以西部汉子强硬与愤怒的声调对秋吼道:“如果工作不回西安,就断绝父女关系!”秋没有屈服,含着眼泪在同学的鼓掌声里戴着大红花领了支边光荣证。

    我很佩服秋的倔强,但总觉得秋的前途充满风险,爱真的可以战胜一切?秋在吃毕业散伙饭时喝醉了,在纸上乱画一些字,我看时,是不成行的“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

    离开北京到了南京,欢天喜地地看着六人宿舍变成四人宿舍,房间还大了三分之一,恩,研究生到底条件好多了!

    我的对面,坐着新同学玫,一个清秀瘦削眼稍上翘的美丽少妇。说实话,几天以后,我对玫并没有太多的好奇心,但对玫的老公充满了好奇。

    因为传说,玫的榆林老公利用一次出差的机会,闪电般追到了江南姑娘玫,并于一月之内成婚。如今,玫的老公在学校读博,玫为了和老公团聚,辞了工作,以惊人的毅力苦学,终于考研成功。玫的经历,在我眼里充满浪漫与传奇的色彩。

    后来,玫的老公成了宿舍里的常客,并被我们以他单位的代号冠以“203”。

    “203”看起来是个戴眼镜的很平凡的男人,但我很快看出了他的不平凡。那个时候,凡是进入我们闺房的男生,没有不主动拎着暖壶帮忙打水扫地表现绅士风度的,但是“203”从没有做过一次类似的事情,即使玫不在,他也永远像主人一样往玫的床上一坐,认真地看书读报。

    等我们下课回来,玫拎着两个暖瓶两个饭盒去食堂,回来两口子亲亲热热地吃饭,吃完饭玫去公共水房刷碗。我不止一次私下里对玫说:“男人是从奴隶到将军的过程,追你时是奴隶,到手了便不在意了,你不要太惯老公。”

    于是玫也试着不去打水,让暖瓶空着。但是“203”比玫更有耐心,他若无其事地摇摇空瓶,然后,拎起同屋我的暖瓶,倒杯水,笑嘻嘻地说:“小妹妹,倒点你的水喝。”玫对我做了个失败的鬼脸。

    每周“203”从学校公共浴室洗澡回来,都会顶着一头湿发,笈着拖鞋,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地喊:“鞋”,玫立刻把他的皮鞋递过去。这样的次数多了,有一天我忍不住对“203”大吼一声:“她叫玫,不叫鞋!”

    “203”怔怔地看着我,慢慢地矮下去。从此以后,我真的没有再听他叫“鞋”,当然,也可能“203”从此就没洗过澡,谁知道。

    又有一次,我和玫早晨出操后往回走,突然“203”一阵风似地冲到玫的面前,急得跳脚:“有没有手纸?”玫摇摇头。“203”又热切地看着玫身边的我,我也摇摇头:“没带。”

    这时的“203”,脸色由黄转白,突然,他拔步向报廊冲去,在我们惊愕的目光中,只见“203”大手一挥,“哧”地撕下半张交谊舞广告,宛如离弦之箭奔向厕所……玫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我一边喘气一边指着玫:“你老公,西部男人,真有种。” 

    这一年结束寒假回到学校,我忽然觉得玫有些变样,脸色粉嫩粉嫩的。我说:“玫,你胖了呢,气色不错。”玫笑着说:“我妈妈怕我将来在陕西吃苦,猛给我做好吃的。”

    我又看了看,“玫,你腰身也粗了呢。”玫的手突然停在空中,脸色严峻起来。下午,我和玫在医院的走廊上忧愁地面对着检验报告:玫怀孕了。

    “203”知道这个消息后,疯得像范进中举。不知道他和玫怎样商量了一夜,第二天,“203”和玫一起找到我,“203”以从没有过的谦恭与认真的表情对我说:“大妹子,你替我们保密,以后我们生了儿子,叫你干妈。从今往后,玫什么活都不做,你们宿舍的卫生我全包。”

    春暖花开又到秋高气爽,玫以病假为由躲起来诞下麟儿。怀胎十月,从同学到研究生部老师,居然无人知晓。

    “203”涎着脸问:“我儿小名叫‘关中’叫‘江南’?”玫幸福地笑着说:“他干妈起的,叫‘烦烦’”。

    秦娥忆,最忆是……年年柳色,灞陵伤别。在乐游原的你们,一切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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