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小炖肉 ❤
离开之前叫醒我!“столы и стулья ( 桌子和椅子)、Хорошо (很好)、八国联军侵略中国,英国占领旅顺和大连,法国占领了威海卫,德国占领了山东半岛……”。快听啊,姥姥又开始唠叨了。姥姥出生在中俄建交时期,所以会说几句俄语。年轻的时候又是一位语文教师,所以对历史和文学也略懂一二。不知道这些顺口溜姥姥这辈子念叨了多少遍了,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骨质增生的她膝盖呈钝角的形状。即使腿脚不方便,她也从来不会停歇,更不需要别人帮忙。我甚至曾经一度把姥姥的这种极强的独立性,当作为刁钻或者自以为是。“不要贪吃,不要贪玩,要刻苦学习”,这是我和弟弟妹妹们每次到姥姥家都会听到的叮嘱,无一例外。姥姥喜欢种菜,种菜分两个时节:一个是春天,另一个是初秋。春天菜的种类很多,从冬天就开始萌生的计划一步步的被实施着,红的、黄的、紫的、绿的。十几种蔬菜在姥姥姥爷的精心照料下,待到夏天都结了果。给黄瓜和豆角搭架,是一个繁重的工作,细长的竹竿和破布条的配合,让这些绿色的果实们更加丰硕。另一个播种时节是初秋,立秋后的3-5天左右,为播种的最佳时期。这时栽种的蔬菜,就只有冬贮白菜了,耐寒的特性,让它们抵抗着深冬的凛冽。醋溜白菜、清蒸白菜卷、上汤娃娃菜、白菜豆腐汤、白菜卤肉、干锅辣白菜等等,都在姥姥的灶台里可以尝到。而这期间的挖掘土壤、追肥、浇水、捆叶,直至收获都是由姥姥一个人完成。倘若你想给她搭把手,那大抵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会嫌弃你做的不够地道和仔细。
姥姥还喜欢看人打扑克,待到午睡过后,如果你在家里找不到她,那她一定是去外面打牌了。由起初的看人打牌再到主动和人约牌,大概是孤单在作祟吧。这时你只需要冲着那群奶奶们聚集的地方喊两声:“姥姥,快回来啊”。不久,她就会拿着马扎一瘸一拐、满面笑容的进入到你的视线中。
“哎呀,你裤子怎么破了,快脱下来我给你缝上”。姥姥是个很传统的人,喜欢中规中矩,这点她和姥爷保持着高度的一致和契合。倘若你染了指甲,记得一定要提前给卸下来;除了马尾辫,其他发型在他们眼里或许都是叛逆的象征;记得在他们面前多谈学习,少玩手机,这些细节都要谨记于心,要不然一定会被传统而又老套的道理轰炸的粉身碎骨、体无完肤。
姥姥喜欢喝橙子味的芬达,浓重的二氧化碳刺激着味蕾与嗓子,也许正是因为这气体的强烈刺激,才能让她感到畅爽。一个星期四五瓶芬达的频率,让碳酸饮料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冒着骨质疏松的危险,姥姥不顾一切的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倘若午后你愿意给她一个吻,那是再好不过的。尽管她嘴上说着:“老了,脏”,一个吻过后,她必定乐开了花。
“老师,我想回家吃个午饭再回来上课”,“行,去吧,记得下午别迟到啊”。高中时作为一名走读生,回家吃饭变得很容易。这两天听说姥姥姥爷在吵架,我越想越担心。姥爷的驴脾气,肯定把姥姥气的够呛。于是我跟班主任撒了一个小谎,背着妈妈,飞速的骑着车到了姥姥姥爷家。平时姥爷最疼我了,如果我往东,那他肯定不会往西。
“你为什么不让我姥姥吃饭?你为什么欺负我姥姥?”我一边质问着姥爷,一边啜泣着。姥姥见我径直的冲进了屋里,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还未塞到灶台里的柴火。姥爷见状急忙解释:“我没有啊,我可没有不让你姥姥吃饭,我和你姥姥是最亲的人了,别听你姨她们瞎说”。一阵劝说和解释后,带一顿午饭的饱腹感和被塞到书包里的200块钱,我怀着略显平静的心情回到了学校。晚自习到家后,姥爷卡着到家的时间点给我打电话:“放心吧,别担心了,我和你姥姥是最亲的人了,我们两个相亲相爱、互相照顾、白头偕老”。听到这我扑哧一声的笑了,什么?一个传统至极的老头竟然说出了如此煽情的话,匪夷所思中又掺杂了几丝庆幸,我的担忧也可以消散了……
姥爷的工龄很长,从全县唯一的食堂的会计到出纳再到总经理,转而又一步步当上了供电所的站长,官位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犟。听妈妈和姨说,她们从小没有担心过吃不上饭,那个年代里她们最喜欢吃大饼卷红糖和大饼卷肠。在别人还在吃玉米面和山药面时,她们的饭食已经算得上奢侈了,更甚的是,饮食堪忧的年代里,妈妈竟然喝奶粉喝到了结婚。
“你知道嘛?我亲眼看到过你姥爷把送礼的人赶到门外,把礼品也都扔出去了”,叔叔如是地说。是啊!姥爷就是这么一个刻板的人,如果放到现在,那他肯定也算得上是一个清官了。也许是适应不了从工作岗位退居二线,在家里颐养天年的落差。起初他在家看书看报,到后来嗜赌成性。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姥姥一个人坐在床上。“我姥爷是不是又去打牌了”?“他还会干什么”!姥姥露出不悦的表情。姥姥半夜出去找姥爷回家的次数已不可计数,更甚的是,姥姥还曾冒着大雨叫姥爷回家睡觉时,重重地跌倒在泥坑里。“等着,我去找他”!我气冲冲的跑到发小的爷爷家,不用猜,老爷肯定在这,毕竟这是全村赌徒们的聚集地。屋里人山人海,狭小的屋子里里三层外三层的被人包围着,年轻的,年老的,都在这闭塞的屋子里吞云吐雾,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姥爷,你走不走,你要是不走,我就再也不来了”!当时在上小学的我,简直被气到炸裂。不一会,姥爷在我的威逼利诱下回到了家。
由于常年在食堂工作,姥爷的嘴分外挑剔。他最喜欢吃姥姥做的原汤打卤面,面粉发酵后的面团被细细的揉搓,就像跳床运动员在蹦床上自由欢脱,劲道的面条和清新的菜码,再配上几滴纯手工研磨的小磨香油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由于姨父在部队的炊事班干过两年,所以他的厨艺也顺理成章的得到了姥爷的认可。姥爷最喜欢吃姨父做的小炖肉,色泽明艳,纯香软糯,清新爽口,肥而不腻。而我总是吃那些细瘦的肉丝,对白花花的肉膘充满了恐惧。
姥爷有四个女儿,由于不适应退休后的清闲生活,姥爷便把检查身体当成了一种乐趣。性格严谨而又苛刻的他格外挑剔,如果买到了不是他要求的那个厂家的药品,那么你就会无休止的去医院和药店买药和换药。当然,四个女儿连同四个女婿更是一年到头毫不停歇地在医院和药房之间奔波。如果每年不到医院去住一次院,那倒是很反常。后来姥爷慢慢地患上了抑郁症,在我看来这始于年老后对孤独的恐惧。要是比谁煲电话粥的时间长,姥爷可能赢不了我们这些年轻人。但是,倘若比每天打电话的次数,那姥爷毫无悬念一定是冠军。毕竟每天给孩子们打好几十个电话的父亲可是不多见的。对,你没听错,就是好几十个!也许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倘若你没有听见电话响或者忙于工作,那他便会一个接一个的打,直到打到他累了。妈妈和我的三个姨,或许是嫌姥爷太磨叽和烦人,所以心里都对姥爷有一丝不满和反感。而这中间的调和剂便是我了,可能是因为我能忍受老人的唠叨和抱怨,也喜欢帮他们宽心,所以姥姥姥爷在这几个孩子中最疼爱我、对我的期望也是最大的。“姥爷,你以后别老是给我妈和我姨她们一天打好几十个电话了,搁谁身上谁不心烦,还有啊,能用一句话说明白的事情,就没有必要用十句,要不然多啰嗦多让人反感啊”!只见的姥爷一边说“恩,我错了,我下次改”,一边慢慢的点着头。姥爷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让人觉得既可爱又可恨。和颜悦色,多么美好的字眼!姥爷说这是他每次和我攀谈的感受。
高考后的不辞而别,让我痛心疾首,姥爷的不辞而别,对我来说是精神上的暴击。我是一个坚强的女孩,所以很少哭,直到姥爷离开后,我常常半夜从梦中哭醒。我不知道我在恐惧什么,以至于在姥爷逝世后即使拉着妈妈的手,也无法安心入睡。是对死亡本身的恐惧?还是赋予深情后突然扑空的空缺感让我不再勇敢?我开始还怕黑,害怕独处,害怕孤独,害怕分离,害怕噩耗,害怕我不曾畏惧的一切……
还记得今年夏天,我正在楼道里吹头发,“快回来吧,你姥姥进重症监护室了” !噩耗的突然袭来让我惊慌不已。明天来了,意外也来了。突发性脑梗塞让人措手不及,最后姥姥还是走了。我毅然得放弃了期末考试,去送姥姥最后一程。2016年和2017年的暑假,我都有一段在重症监护室守候的忐忑经历,以至我现在还对医院心生恐惧……
是啊!明天来了,意外也来了。但是我还会毫无保留的去爱他们,虽然他们曾不辞而别。如果还能来生遇到你们,我会紧紧将你们拥入怀里,陪你们挨过每一个寒冷的夜,带你们走过每一个季节……
离开之前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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