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最强的一族

文/吴精一

黄狗叼着一根骨头欢快地跑进山林，他要找个隐秘的地方埋下这宝贝。他在树林里钻来钻去，东瞅西瞅，避免自己的行踪被谁发现。在一块山石后面，他放下骨头，开始用鼻子拱土，又用爪子刨，准备刨出一个埋骨头的坑。

突然，在他身后传来哼哧哼哧的声音，黄狗一个激灵地转身，拱起了身子，准备保护自己的财产。灌木丛后面传来沙沙的响声，黄狗紧张地吠了两声。他闻到一股浑浊的腥味，知道这是野猪的味道，不由龇起牙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不一会儿，一只巨大的野公猪蹒跚着钻出来，身体摇摇晃晃。黄狗被这只大野猪吓到了，他知道自己完全不是这种大野猪的对手，不禁一边低低地咆哮着，一边往后退，地上那根骨头早已经忘到了脑后。

“不用怕，我伤不了你了……”野公猪用颤抖的声音说，接着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嘴里吐着一些泡沫，眼神里透着绝望。

这副惨状令黄狗的心软下来，他放松了身体，朝野公猪迈近几步，问道：“你，你怎么了？”

“我快死了……”野公猪用悲哀的声音说。

“你是被谁攻击了吗？”

“是的，我被地球上最厉害的一族攻击了。”野公猪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啊，你是说你被老虎攻击了？”黄狗有些惊讶地问，同时警觉地打量起周围，担心树林里突然冲出一只老虎。

野公猪轻蔑地笑了几声，接着一阵猛咳，带血丝的口水从它的獠牙边流下来。

“那我必须跑了，老虎来了我一定没命！”黄狗紧张地转身准备逃跑。

“亏你还是一只狗，居然认为老虎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一族，哈哈哈……”野公猪大笑起来，接着又一阵咳嗽。

黄狗意识到自己丢脸了，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难道不是吗？”

“那么你觉得最厉害的一族会被关在动物园的笼子里吗？”野公猪问，眼角仍然带着轻蔑的神色。

黄狗迟疑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你是被人类攻击了是吧？一定没错！这么说来你是只被人类追踪的野猪了？看来我立功的时候到了，我要立刻咬开你的喉咙，然后等着人来收拾你！”

“你要是有胆子就来试试……”野公猪咳嗽了一阵说，“如果你想跟我同归于尽的话！”

“嘿，就你这副衰样，站都站不起来，我就在一旁等着你快断气时再来咬你都来得及！”黄狗得意地说。

“你真是个卑鄙的家伙，难道忘了自己的祖先也是森林公民吗？”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是人类忠诚的仆人！我为自己有地球上最强大的主人而骄傲！”黄狗自豪地说。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伤害我的也不是人类，你作何感想？”野公猪边说边呼呼地喘气，身体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不可能！人类是地球上的王，他们可以宰杀一切动物！除了人类，谁还敢称自己是地球上最强的一族？”黄狗非常不相信地说。

“是的是的，人类确实很强，也自以为是地球上的王，可以主宰一切，杀害一切动物，包括吃狗肉。”野公猪冷笑着道。

这话伤了黄狗的心，因为这是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不管他如何以忠诚于人类为荣，仍然不能避免狗肉成为人类餐桌上的菜品之一。

“但、但是，”黄狗说，“也只是一部分狗被吃，还有很多成为人类的宠物，待遇比人类的孩子还好呢。”

“如果一种物种对待一只别的动物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好，那么你认为这样的爱还是正常的吗？”

“我不知道！这问题我没想过！我只知道这些狗很幸运！”黄狗大声说。

“是很幸运，他们以自由换来安逸，以顺从换来宠爱，他们受人喜欢是因为他们愿意乖乖地当听话的奴才，满足那些没有同胞之爱的人的情感需要。”

黄狗简直有些恼怒了，但他还是说：“就算这样又如何？谁让人类是地球上最强的一族呢？遇到他们，我们动物只有乖乖地听命，否则能怎么样？”

野公猪又笑起来，嘴角又流下一些血丝，说：“我从前也这么想过，以为人类是地球上最强的一族，但我还没有像你这样屈服过，我自由地带领我的族群活了十五个年头，直到现在，当我发现还有比人类更强的一族时……”

“什么？你果真不是被人类伤害的？那么你是被哪一族伤害？难道真的来了更厉害的外星人了吗？”黄狗惊骇不已。

野公猪又笑起来，说：“你真是科幻看多了！我说的最厉害一族自古以来就存在于地球上，在地球的各个角落，在你我以及每个动物包括人类的身上。”

“啊，啊，你的意思是？”黄狗盯着野公猪身上，又盯着自己身上看。

“我说的是病毒，是细菌，是我们看不见的这些微生物！我就是感染了猪瘟，就跟人类的许多畜牲厂的猪一样。起初，这些病毒只是在人类的畜牲厂之间传播，但随着人类将那些死猪病猪埋掉，甚至有人悄悄将病猪杀来卖掉，瘟疫继续在空气中传播，在昆虫与鸟类的携带下传播，终于它们也传播到了森林里，让我们这些野猪也传染上，于是接连好多天，我们的族群不断有野猪感染死去。我们只好分散在各处，但瘟疫已经无处不在，终于在昨天，我发现自己也感染上了，便抛下追随我的十几头野猪，独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死去，没想到就遇到了你。现在你该知道我的遭遇了吧！”

黄狗听得心惊胆战，紧张地说：“那，那瘟疫会传染到我身上吗？”

“放心，这是猪瘟，只对猪有致命性，就像鼠疫只通过老鼠传播，疯牛病只在牛之间传染，而禽流感……这个有些特别，虽然通过禽类传播，据说对人类也有影响。”野公猪说，他的身体许多部分开始变得僵硬。

一群苍蝇闻到死肉的味道，开始在野公猪周围飞，终于在僵硬的皮肉上叮下去，快速地产下一堆卵。而那些卵很快就生出细小的蛆，一条条地往野猪皮肉里钻。

“我活不了多久了……”野公猪悲哀地说，“可是黄狗啊，你也不应该太过侥幸。现在这个世界的环境和生物链已经被人类破坏得失去平衡了，各种人类无法控制的瘟疫就是大自然派出来平衡世界的，说不定哪天又流行起狗瘟来了，到时你们也逃不掉。我们都会成为人类破坏环境的牺牲品，一环套一环，最终也会轮到人类自己，如果他们没有从无休止的贪欲中超脱出来的话。”

“原来地球上最强的一族是那么渺小的微生物啊，可它们却是处于食物链的最底层……”黄狗喃喃地说。

“呵呵，讽刺的正是这里，”野公猪尽最大的力气开口说，“微生物又被许多细小的昆虫吃。他们其实也很弱小，几个小时的阳光暴晒就可以晒死大多数微生物。可是它们又偏偏能够对抗身体或智力最强大的族群，让一切强大的生物毁灭，再伟大的人类首领不也很多死于疾病之下吗？”

“看来最渺小的一族，也是最强大的一族啊！”黄狗若有所悟地说道。

“不如说，根本就没有最强大的一族，一切都在自然法则的制约与平衡之下。谁要是自诩为最强大的一族，尽管等着瞧吧，大自然会让他们吃苦头醒醒脑的。”

野公猪说完这话，嘴唇忽然僵硬发青起来，病毒已经漫延到他的头部，而苍蝇也随着坏死的肉跟上来。

黄狗看着逐渐奄奄一息的野公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些苍蝇已经在野猪的全身上下产卵叮食，蛆虫们在拼命进食下迅速地长大，成群地蜂拥着在野猪的皮肉里钻进钻出。野公猪吐出最后一口气，嘴巴再也合不拢。他无法再说一句话，只有眼睛还有些亮光在闪烁。

黄狗用嘴折下一根树枝，想去驱赶野猪头部的苍蝇，可是无济于事，苍蝇越聚越多。就在苍蝇将整个猪头盖满的时候，黄狗看见野公猪的眼睛流下一滴浑浊的泪水，接着失去了最后的一点神采。

“唉！但愿你获得安息！”黄狗悲哀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去。他路过刚才在石头边刨的坑，看见坑旁那根原本准备要埋藏起来的骨头，不禁也苦笑起来。半小时前，他还为自己拥有这根骨头而高兴，可是现在，他的心里满是沉重。

他低着头钻出树林，一阵明媚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悦耳的鸟声从林中传来。他抬起头来，又一阵凉爽的风吹来，他闻到世界的千百种气味，这些气味令他的精神一振，尤其是他闻到主人屋里飘来的烤肉味道，他的口水立刻流了下来。

“世界还是一片和平与美好啊！”黄狗快活地想。他不禁有些后悔刚才没把那根骨头带出来，可要让他再回到野公猪那儿，他可真是一万个不愿意。他不想再面对那样凄惨的事了，他更愿意把那当成一场梦。

“大黄！大黄！”这时候，他听到主人的召唤声，似乎到吃午饭时间了。

“汪！汪！”黄狗兴奋地答道，一边飞快地朝主人的屋子跑去，希望再得到一根肉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