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即使晚上,她的心思也在全力追寻这一念头的脚步,使她每隔几个小时就会醒过来,需要坐在床上继续写下去。
地球是一个资源有限的地方。资源竞争激烈而不断。成功度过生存考验的个体,往往是由于某种特性或变异,使之比其他个体更强壮、更聪明、更具创造力或更坚韧。一旦达成这种有利的演变,存活下来的个体即可将这些优点传给后代,使其得以享受舒适的支配地位——也就是说,直到其他更优秀的竞争对手到来,或者一种必要的资源消失不见。在这永无止境的生存竞争过程中,物种的结构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化。
她很肯定,生存斗争也塑造了人类的生理和人类的命运。最好的例子,阿尔玛想道,莫过于明早,他的整个家族被欧洲人抵达塔希提带来的陌生疾病所歼灭。他的血统几乎从此灭绝,然而出于某种原因,明早没有死。他的身体有某种东西使他存活下来,甚至当死神来敲门,带走他身边每个人的时候。然而,明早活下来了,得以传宗接代,而他的后代甚至可能继承他的长处和他对疾病的超凡抵抗力。这类的事件塑造了一个物种。
此外,阿尔玛想道,生存斗争同时也定义了人类的内部生命。明早是一个异教徒,却转化为虔诚的基督徒——因为他不但狡黯且懂得自我保护,他看到世界行进的方向。他选择未来,不选择过去。由于明早的先见之明,他的孩子将在新世界中茁壮成长,这些孩子的父亲在这个世界中受人敬仰、强大有力。
另一方面,则有安布罗斯这样的人,他得到上帝给予的四重恩赐:才华、创意、美丽、优雅——却未被赐予坚忍。
安布罗斯误读了世界。他希望世界是个天堂,事实上却是个战场。
他一生渴求永恒不变与纯洁无瑕。他渴望轻盈的天使盟约,却被——就像每个人和每件事物一样——严格的自然法则束缚。此外,阿尔玛也明白,生存斗争的存活者,并不总是最美丽、最有才华、最具创意或最优雅;有时只是最无情、最幸运或最顽强而已。
唯有一个诀窍,那就是尽可能长时间地承受生存的考验。生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世界不过是灾难之地,以及无穷无尽的苦难的熔炉。然而,在世界上存活下来的人,塑造了这个世界一一尽管世界也同时塑造了他们。
竞争及生存斗争,是这一永恒变化状态背后的机制。
这些适应性特征无须别开生面(苔藓无须长出花、果或翅膀来);只需有显著的不同,好战胜竞争对手——世界上最可怕的对手,莫过于在你身边的竞争对手。最紧急的战争,莫过于在家中打的仗。
她写道:“看来,危机越大,进化越迅速。”
她写道:“一切改变的动力,显然都出于绝望和紧急。”
她写道:“自然界的美与变化,不过就是无止境的战争所造成的有形遗产。”
她写道:“胜者将胜——直到他不再获胜。”
她写道:“那些无法应付生存战斗的,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尝试存活。唯一不可饶恕的罪恶,是在最终归宿到来前中断自己的生命实验。这样做,既懦弱又可悲——因为在我们每个人的情况下,生命实验很快就会自行中断,你不妨怀着勇气和好奇心,继续作战,直到无可回避的最终归属。不坚忍奋斗,是懦弱的行为。不坚忍奋斗,就等于拒绝伟大的生命契约。”
她不觉得财产该属于她。她觉得对她个人相当重要的一件事是,从此以后,在世上闯出自己的路。
这是她第一次想到,她和她妹妹所呈现的命运是多么相像——她们两人都注定爱上她们无法拥有的男人,尽管如此,她们两人都决心勇敢地坚持下去。一个人当然尽己所能,而在不屈不挠的精神当中,同时能找到尊严,然而说实话,有些时候,这个世界的哀伤令人几乎难以承受,而爱的暴力,阿尔玛想道,有时是最不留情的一种暴力。
阿尔玛为舅舅的过世一一紧跟着其他人的过世一一肝肠欲裂,几乎不知该如何克制自己。她发现自己晚上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只手按住胸口,唯恐自己的肋骨迸裂开来,心脏掉落在地上。
他提出美妙的观察:适应性变化的奇迹使地球上的每一种生物——即便最卑微的甲虫——都显得珍贵、惊奇且高贵。
华莱士声明,生命是争取生存的不断斗争:没有足够资源提供给一切生物,人口数量受到捕食者、疾病、粮食短缺的控制,弱者总是先死。华莱士的论文继续说,影响生存结果的任何物种变异,最后都可能永远改变该物种。他说,最成功的变种将继续繁衍,最不成功的将慢慢灭绝。物种就是这样兴起、变化、繁盛、灭亡。
她伸手抚摸他的脸。他让她抚摸。她探索他温暖的五官。他有一张和善的脸——她感觉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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