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2
阿尔玛在门口停下脚步,靠在门边听。在灰蒙蒙的晨光中,她父亲的声音在大宅中回荡,听起来凄苦、夸张、疲惫,听起来像远洋传来的鬼魅之声。
比阿特丽克斯肯定已经病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即使没有好几年,她肯定也已经煎熬了好几个月。她从来没有抱怨。她只是在痛苦难忍的日子,在餐桌上致歉早退,把症状看作是一般性的晕眩。
阿尔玛知道她的母亲一向欣赏植物分类学之父林奈向家人指示自己的葬礼仪式:“不招待任何人,不接受任何哀悼。”
罪恶是与生俱来的,她听见。恩典是上帝赐予的奥秘。你无法赚取、无法挥霍、无法添加,也无法磨灭恩典。恩典很难拥有,没有人知道谁能拥有。我们受洗归入死亡。我们赞美你。
二十岁的阿尔玛,现在成为白亩庄园的女主人。
她扮起她母亲旧有的角色,仿佛她已经受过一辈子的训练——在某种程度上,确实也是如此。
她记得她母亲曾在多年前训诫她:“永远不要在红日高照的时候,把你的工作放在一旁,阿尔玛,不要以为明天可以找到更多的时间干活——因为明天的时间永远不会比今天更多,一旦你的工作进度落后,就永远赶不上了。”
她把她父亲的每一件事务进行归纳,依次解决一个烦琐的问题——直到每个布告、嘱咐、委托和指示都得到解决,直到每封信都得到回复,每笔账单都得到支付,每个投资者都得到保证,每个卖主都得到笼络,每个私怨都得到了结。
阿尔玛在地板上坐了下来。除了坐下之外,她别无选择。
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中,有些日子让我们希望能从自己的生存记录中删除。或许我们之所以渴望删除,是因为某一特定的日子带给我们撕裂的痛苦,使我们简直不忍心再想起。或者,我们希望将一段经历永久抹去,只因为那天我们表现得非常糟糕——我们自私得令人羞愧,或是愚蠢得无以复加。或者,我们伤害了另一个人,希望忘却自己的罪恶。可悲的是,一生当中有一些日子,这三件事同时发生——在同一时间,我们伤心至极、愚蠢鲁莽,而且不可原谅地伤害他人。对阿尔玛而言,这一天是一八二一年一月十日。她愿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这一整天从她的人生记事中除去。
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当她最亲爱的朋友和她可怜的妹妹发布喜讯时,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卑鄙地表现出忌妒、自私,和(至少对于芮塔来说)肢体暴力。比阿特丽克斯总是怎么教她们的?什么东西都不如尊严重要,女孩们。时间将证明谁有尊严,谁没有。就阿尔玛而言,在一八二一年一月十日,她已经显示出自己是缺乏尊严的年轻女性。
“我不确定你知道。你还年轻,只会想到自己。你不会留意发生在你周遭其他人身上的苦难。别抗议,这是真的。我不是在责备你。我在你这个年纪,也像你一样自私。自私是年轻人的习惯。我现在学聪明了。真遗憾,我们不能把老人的脑袋摆在年轻人的肩膀上,否则你也能学聪明。不过,有一天你会了解,世界上没有人能够不受苦——无论你怎么看待他们,无论他们是否自以为拥有好运。”
阿尔玛的世界和苔藓的世界在这整段时间结合在一起,彼此相叠。但是其中一个世界吵闹、庞大、快速,另一个世界则是安静、微小、缓慢——这两个世界只有一个似乎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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