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正值改革春风刚刚吹起时,新鲜事物蠢蠢欲动,群众的脚儿刚从扫盲班迈出,人们对于知识及书本并没有过多的认识,谁的家里偶有一两本书,就成了向别人炫耀的资本。
可拥有书的偏偏是我一向讨厌的建军。
建军比我大两岁,是我们家属院的“孩子王”,他整日里吆五喝六,常常以“大王”自倨,对待像我这样的“小萝卜头"他向来是不屑一顾的,游戏中我要么是被“追杀”的坏人,要么就是“妖怪"……
那时候一到假期电视里就播《西游记》,所以他的游戏也大多围绕《西游记》剧情展开。
直到现在,我不得不佩服他惊人的想象力!
他把旧床单披在身上当战袍、把红绒线缠在头上当发箍、用木头削成各种武器,什么长矛、大刀、方天画戟,还用树叶做成叶子裙穿,为了提升威仪感,他用烧过的木棍给自己画胡子,用别人丢弃的没底的脸盆做帽子,把牛毛毡缠在木棍上做火把,把鸡毛拔下来插在肩膀上……他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装扮成孔武有力、高大威猛的大王,他很有野心不仅想统领全院的小男生,也想在我们几个女生面前摆摆威风!
他还常模仿《西游记》中的人物台词。我就奇了怪了,那家伙念书不行,记台词却是一流的!
有次,我刚进小院,就听他大声对几个小喽啰说:“小的们,给我把这个长鼻子大耳朵的猪八戒抓起来,洗罢干净了煮了吃!”小喽啰们一拥而上,抱腰的、抓手臂的、推桑的,三下五除二就将我押到大王跟前,我挣脱不了,又气又臊,脸涨得通红!“我喊你三声你若应得了我,我便放了你,应不得,“哼哼”,就等着下油锅吧”大王满脸坏笑,说得阴阳怪气的!“你喊吧!”万般无耐我只能陪着人家演。
忽然他拿出一个脏兮兮的布口袋罩在我头上,我气坏了,嘴里喊着:“《西游记》里没这个……”“哈哈,你可看过《西游记》?也知道这个,我说有就有!我家有足本的《西游记》”说这话时,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傲骄!
“他家有《西游记》?我都想看很久了,只可惜……这下好了!”我心里默默地高兴。打那以后,我常陪他演戏。还自以为聪明地想,兴许哪天他一高兴就把书借我了呢!
那天又演“三打白骨精”,我自然又演那个人见人恶的“白骨精”,他为了演出顺利,带领我们七八个孩子排练,无论谁说什么、做什么都必须按他规定好的做,我自然是不敢违背的,尽力让说的做的都惟妙惟肖!
游戏结束了,他感觉玩的很嗨,竟慷慨地说:“去我家吃毛豆去!”,大家伙一窝蜂似地向他家涌去!
他爸是主任,家里好东西真不少,水蜜桃糖只要闻上一鼻子,口腔中的唾液便打着转向外流;薄荷味儿的瓜子,用舌尖舔一下都清甜的香死人;洒了好多白糖的饼干;夹心的巧克力糖……
难怪小屁孩听他的话,原来是有物质诱惑啊!不经意一转头,我的目光便投向了他家的书柜,说是书柜其实里面也不过两三本书!
《西游记》三个字一下子就映入了我的眼帘,我站着也看、坐着也看,目光好像从那儿拔不出来了。
“我多想问他借,可他一旦说不借,我就没辙了!除非我和他做“交易”比如帮他写作业,算了吧!他四年级,我二年级,他的题我会做吗?或者帮他画画,噢!对了!他们班周周要办手抄报!好!就帮他办手抄报!”我思忖了好久。
周六,他果然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排开阵势准备画画,一会擦,一会改……“我帮你办手抄报吧,这学期的全包了!怎么样?”他不屑地瞟了我一眼说,“可以是可以,但每次办的都要让老师表扬我!”他依旧用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傲骄眼神看着我。说实话,不是为了那书,我也想来个“本公主不陪了”,以更傲骄的姿势扬长而去!“忍忍吧!快成功了”我自我劝慰着!“行啊,我只想看看你的西游记”我尽量压低了声音说着!“哦,原来为这个!真是‘无利不起早,无……什么来着,那得看你的表现”他像个老干部似的略有所思地说道。
“什么?看我表现”我感到了一种无未有过的挫败感,就像你已对某事十拿九稳了,可人家只给了你千分之一的希望……于是乎,当人家玩八戒戏嫦娥,笑声滚滚涌来时,我在办手抄报;当人家大闹天宫,不亦乐乎时,我在办手抄报;当人家呼天抢地唤观世音菩萨时,我在办手抄报……
每周周末,我必须向他呈上一份匠心独具、浓淡相宜的手抄报!每次他接过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办的手抄报,脸上总有掩饰不住的开心。就像黄世仁收了杨白劳家的租子,不仅今天收,往后也天天收,黄世仁颠儿颠儿的扬长而去!
有好几次我想问:“书啥时候借我?”但看着他丝毫没有提起的意思,我总想,还是等下一次吧!可人的忍耐是有限的!那天我鼓足了勇气声色俱厉地问他:“书到底借不借我!”“下次吧,下次借你!”他诺诺道。
我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那天,他家的门像个饥饿的嘴巴似的敞开着,我喊了几声都没人应,便悄悄进了他家,蹑手蹑脚地从书架上拿下那本书,“西游记”三个字金光闪闪,打开扉页,回目清晰可见,再翻了几页,感觉不对,不仅字号和前边不一致,而且页码也是乱的!定神一看,书的前十来页是西游记,后面全是语录之类的!原来是组装版的……
轻轻放回了书,我像是被朝头打了一闷棍,晕乎乎的朝门口走去…
一想到这么多天来的期盼等待却是这样的结局,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第一次有了心酸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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