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默森
经过上次摔坏陶瓷事件以后,夭夭又见了李芳几次,李芳对她的态度不咸不淡,陶野在的时候还能说上几句话,陶野不在她就板着老师特有的扑克脸,一句话也不说,好像懒得浪费口舌。
小虎人小鬼精,上次诬陷了夭夭以后,倒是一点不觉得尴尬,见面还是一口“夭夭姐”“夭夭姐”地叫,夭夭倒是有些佩服这小孩的心机,有些人一辈子也不见得能修得这么深的城府。
倒是老人对她还是很好,一见面就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让夭夭非常的感动。
有一件事让夭夭对李芳非常的不满,那就是李芳经常像唤佣人一样让老人做事,老人做得慢了,还要被李芳板着脸说几句。
看着老人是战战兢兢做事,她心里不是滋味,她最看不惯这种对父母吆喝来吆喝去的人,她同情这位和蔼的老人,有好几次都想替老人说话,但最后都忍住了,毕竟现在还是两家人,人家的家事她不好干涉。但在心里,她对李芳不禁看扁了几分。
五点放学,大多数学生会选择在学校上自习,像夭夭和贾美晶这样离家比较近的学生则选择回家学习。
两人手拉着手刚走出了学校大门,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夭夭的身侧响起,夭夭有些疑惑地向左手边看去,见李芳正向她招手,后者穿着一套粉色的耐克运动衣,头发简单地扎在了脑后,额头微微地冒出了一些汗珠。
“李阿姨,在跑步?”夭夭一愣,但还是礼貌性地打招呼。
“嗯,我今天下午没有课,反正闲的没事就提前下班了,正好路过这,就想来看看你,顺便找你聊聊天。”李芳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道。
“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贾美晶瞟了一眼李芳,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夭夭,告辞离开。
“我们一起跑步吧。”见贾美晶离开,李芳道。
说着也不等夭夭搭话,就率先穿过马路跑了起来,夭夭犹豫了一下,跟在了后面。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地慢跑,至少跑了将近十分钟,李芳还步履轻松,没有任何的疲态,而夭夭已经累的大口喘着粗气。
在一个公园,李芳停了下,夭夭也停了下来,见后者只是轻微地喘了几口粗气,不禁有点佩服后者的体力。
“你应该锻炼锻炼,才跑这么一会就不行了。”李芳面无表情开口,声音非常的冷清。
夭夭点了点头,弯着腰继续喘着粗气。
“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吧。”李芳指了指不远处的长椅道。
两人走了过去,并排坐在了长椅上,一个老太正牵着一只京巴狗向她们方向走来,老太嘴里一直在嘟囔着让小狗慢点走;不远处公园里的小广场上一直有老年人组成的乐队正在唱着《夕阳红》,歌声凄凉婉转,充满了感情,两人好像都沉浸在了歌声里,半响没有说话。
“你的事你叔叔已经大概跟我说过了。”过了一会,李芳突然开口说道。
夭夭微微一愣,看着李芳,等待下文。
“你有想过去找你的父母吗?”
闻言,夭夭心思飞转,立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一定是陶野把她的孤儿身世告诉李芳了,她沉默了一小会,缓缓开口。
“想过,但是我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信息,想找到他们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现在通讯比以前要发达很多,可以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之类的,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找阿姨帮忙,我有一个同学正好在报社工作,可以找他帮忙。”
夭夭摇了摇头:“暂时还不想,我还没想好怎么去面对他们。”
又有谁想像一叶浮萍,无根无靠?从她知道自己是孤儿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为什么要抛弃自己,是重男轻女的结果,还是男欢女爱不负责任的产物。
同时她也怕,即使寻到了他们又能怎么样呢?是和他们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还是指着他们的鼻子大声质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狠心抛弃亲生女儿?”。也许都不是,也许……总之,这种场景她在心里已经模拟了无数次,她想也许有一天她足够坚强,就会去寻找他们,哪怕最终的结果不尽如意,也无怨无悔。
“有些事咱们还是要勇敢地面对的,逃避不是办法,想通了随时来找阿姨。”
“嗯。”夭夭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老人乐队唱完了《夕阳红》,又开始合力演凑起了《长亭外》,虽然夭夭对音乐没有太深的造诣,但是也能听出他们歌声中所孕育的真挚情感。
“你对以后有什么想法吗?”过了一会,李芳又问。
“没有太多的想法,走一步算一步吧。”其实夭夭对以后还是有很多想法的,例如她想当个编辑,例如她想帮助孤儿,但是这些想法她却不想同李芳分享,在她看来内心的真正想法是要分享给最亲近的人的,但显然李芳不是。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年龄也不小了,应该为将来考虑一下了。”
夭夭奇怪地看了一眼李芳,她预感到后者是抱着某种目的来找她的,并不是单纯路过那么简单,果然后者马上就转到了正题上。
“你怎么看待我和你叔叔之间的关系?我和你叔叔交往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们互相都非常满意,你叔叔很在乎你,所以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夭夭沉吟了一下道:“就像刚才阿姨所说的,我年龄也不小了,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只为自己考虑,我叔叔年龄也大了,我也希望她能找到他的另一半,不管怎么样,只要他能过得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希望阿姨能对叔叔好。”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你叔叔为你付出了太多太多,乌鸦还知道反哺,何况人呢。对了你马上就要高考了吧,我听你叔叔说你学习不错,你想好报哪所大学了吗?”
夭夭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道:“我叔叔想让我报近一点的大学。”
“有时候人要有自己的主见,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想报新闻学方面的。”
“那报北京的学校可能好点,阿姨可以帮你推荐几所学校。”
“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到时候,什么是时候啊?到时候好好学习,到时候好好孝敬父母,人总是喜欢把事情往后推,到时候好好学习,结果高考落榜;到时候孝敬父母,结果父母已老,记住有一句话叫时不我待,你们年轻人一定要对未来有明确的规划。”
可能因为当老师原因,李芳说话总是带着几分教育的口吻,夭夭很不喜欢这种交流方式,但是出于礼貌,她还是客气地回答。
“因为离报考还有一段时间,我想和叔叔商量一下,暂时还不急。”
李芳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样子摇了摇头,而后脸色突然冷了下来,正色看着夭夭。
“那我就说直白点吧,阿姨希望你能报远一点的大学,这样对你叔叔,还是对你,对谁都比较好。”
夭夭不禁讶然地看着李芳,后者话中的言外之意就是“你以后离家远点,未来的家不欢迎你”。
“我和你叔叔交往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对你叔叔各方面都比较满意,但是你却是我的一块心头病。你的很多事你叔叔都和我讲过了,因为你他现在都没有结婚,我想这一次你就不要再耽误他了,你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李芳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将来可能成为她继女的女孩(也许不能称为继女,称为养女可能更为恰当),她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任性,不懂事,不懂规矩,她又想起了那天打碎陶瓷的事,心里又加了一条“爱撒谎”,和她儿子小虎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不是怕陶野生气,她早就想教育一顿了。
夭夭愕然地张了张嘴,她没有料到李芳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这是明摆着赶她走。她想反驳,可是嗓子好像被卡住一般,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最后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好好想想吧,”说着李芳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
说着也不等夭夭回话,向公园外跑去。
夭夭坐在长椅上茫然地看着李芳离开,虽然已是初春,但是还是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冷,直直地冷到了她的心里,她不禁用双手抱住了肩膀,但是寒冷并没有消减,反而似乎更盛。
不知过了多久,她站了起来,老人们又重复唱起了《夕阳红》,歌声凄凉婉转,配上远方落日,宛如人间绝唱。她的心不仅更加的凄凉,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想起了李芳冰冷而又无情的眼神,她恨不得马上冲回家里,借助家的温暖来慰藉自己。
回到家的时候,陶野正在围着围裙在厨房里炒菜,见她回来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闻言,夭夭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六点半,比以往晚了将近一个小时 。
“去陪美晶买点东西。”
“哦。”陶野点了点头,“回来的正是时候,菜马上就要好了。”
晚饭是土豆丝和西红柿炒蛋,陶野的心情非常好,不断地从厨房进进出出,嘴里不停地哼着小歌,把碗筷上齐以后,又来了两句京唱,手上还比划着手势。
“心情这么好?”夭夭奇怪地问道。
“恨怨恼怒烦,人生五毒丸,吃下半颗就生病,吃下一颗就玩完,人活着就要心情好,今天你多吃点,看你都瘦了。”说着解下了围裙,随手扔在了一旁,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可是有时候烦心事来了,想躲也躲不掉,那该怎么办,总不能有烦心事还傻乎乎地笑吧。”想起今天他和李芳之间的对话,她忍不住问道。
“傻孩子,事上哪有那么多烦心事,很多烦心事都是人自找的,就像有的人有了房子,就想买车子,有了车子就想有更好的车子,他们每天为这种物质方面的事烦恼,自然不会高兴到哪里去,人啊,把心态放宽了,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
“也许吧。”夭夭不可置否,有些事是人左右不了的,你想顺其自然,但是事情偏偏向另一个方向发展,让你寝食难安。
“吃饭吧,开心的时候不要谈论不开心的事。”说着陶野给夭夭乘了一碗饭,然后开始在饭上堆菜,堆了一个小山尖以后,才停止。
“你干嘛,你要撑死我啊。”夭夭又好气又好笑,她动了半天筷子,发现她要吃很多菜才能吃到饭,根本就没办法下筷子。
“多吃点菜,对身体好。”
“我自己夹就好了。”
“这你就不懂了,小时候我特挑食,每次吃饭你奶奶都给我堆一大碗饭菜,一边逼着我吃一边嘴里嘟囔着‘浪费可耻’,没得办法每次我都强噎着把饭吃饭。你奶奶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有一种温柔到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陶野看着眼前的虚空似乎陷入到了遥远的回忆当中。
温柔到无法让人拒绝的力量?夭夭看了一眼陷入回忆中的陶野,心想:“是不是用这句话形容陶野也非常合适呢?”。
陶野很少提及他的母亲,从小打到大她也只是偶尔听陶野提过几嘴,往往都是一两句话带过,但每次只要提起母亲,总能在他的眼里看到令人心碎的忧伤。夭夭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陶野,所以干脆埋下头从“山尖”开始吃菜。
“你看我,刚才还恨怨恼怒烦,人生五毒丸,现在就开始伤感起来了。”可能感觉到气氛不对,陶野回过神来自嘲道。
“所以说我们又不是石头,怎么可能没有烦恼呢?”夭夭嘟囔道。
“是啊,怎么可能没有烦恼,赶紧吃饭,吃饱了什么烦恼都没有。”闻言,陶野笑道。
夭夭把她和李芳在公园的谈话告诉了贾美晶,他不期望贾美晶能帮上什么忙,事情的发展就像一列已经开启的火车,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会朝既定的方向行驶下去,直到达到终点为止。
但是朋友的作用就是同你一起分担忧愁和喜悦,这些事她不吐不快,只能向贾美晶倾诉。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赶你走?”贾美晶提高了声音,神情比夭夭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几分。
“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她觉得我是一个孤儿,所以觉得我可有可无。”夭夭叹了一口气,她猜不透李芳在想什么,她也不想去猜。
“可有可无?你把这件事告诉你叔叔,他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她凭什么,也不看看她自己是哪根葱。”贾美晶掐着腰气呼呼道。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这么做。”夭夭百分百肯定陶野会站在她这边,因为那个陪伴了他十八年的男人时时刻刻都在守护着她,从她记事的那一天起陶野就用他宽阔的胸膛为她撑起了一片天空,当他的保护伞,一滴雨都不让落在她身上。
记得上小学一年的时候,几个调皮的男同学骂她是“野种”,她哭着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陶野,结果第二天陶野特意接她放学,问那几个男生:谁说她是野种?那几个男生见陶野高大魁梧,都不敢出声。她还记得陶野之后说:“谁要是再敢叫她野种,看我不打扁他。”
有一个男生嘀咕:“他又不是你亲生的,就是野种。”
陶野牵着她的手笑道:“可是我比亲生女儿还宝贝她。不信你们出来给我看看,谁的衣服有她漂亮?谁得鞋子书包比她好看?她的早餐都是面包牛奶,你们吃什么?”
那群男生顿时气馁。
“你傻啊,为什么不告诉你叔叔?”贾美晶不解道。
“这些年他为了我一直单身,那天我无意中注意到他已经长了白发,我才意识到他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了,这人过了五十人生还有多少。我不忍心破坏这段感情,我不忍心看到他伤心的样子,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他们这段感情能走到最后,哪怕我离开这个家也在所不惜。”夭夭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在说出这句话以后她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你想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们。”
“只要他幸福,这又算什么。”夭夭幽幽道。
“哎。”贾美晶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好友,这个世界往往得到很多的人不知道珍惜,而有些人想挽留却不得已放手。
夭夭和李芳之间很有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共识,在陶野面前两人还是维持着较好的关系,私下的关系早就达到了冰点,好像只需要一个契机就会爆破。她选择步步退让,而李芳则是步步紧逼,非得要把她推到悬崖边不可,她一退再退,只想高考能快点来临,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周日,俩家人约好去逛中街,老人因为腿脚不便就不参与。夭夭也不打算去,每次和李芳同在一屋檐下,周遭的空气就好像被压缩了一般,让她恨不得马上逃离,她便以功课为借口推脱不去。
“去吧,适当放松一下,再说叔叔一个去有点不好。”陶野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撸到了胳膊肘处,脚上的黑色皮鞋擦得锃亮,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古龙香水味,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打扮。
“我还是不想去。”夭夭摇了摇头,陶野越是重视这次约会,她越是不想去。
“那你忍心让叔叔一个人去?”陶野使出了惯用的装可怜招数,“去吧,学习不差那么一会,叔叔的终身大事你一定要支持啊。”
闻言,夭夭咬着牙点了点头,去就去吧,反正有陶野在,李芳又不能把她怎么样。夭夭换了衣服,挽着陶野的手向中街走去,他们居住的小区离中街不远,二十几分钟的路程,他们走到沈阳故宫的时候,正好看到李芳正在拉着小虎买撒尿小泥人。
看到陶野爷俩走过来,李芳笑着迎了上来:“你们爷俩来。”
“叔叔好,夭夭姐姐好。”小虎在一旁甜甜喊道。
“让你们久等了。”陶野笑着点了点头。
而夭夭只是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笑了笑,敏感的她注意到李芳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走吧,我们随便逛逛,买几件衣服,再吃点东西。”李芳道。
几人沿着中街逛了起来,中街是中国第一条步行街,也是最长的步行街,街道两旁到处都是琳琅满目的商店,因为是周日,街上已经人流攒动。
李芳给小虎买了一套衣服,又给陶野买了一条领带,之后就在女装区试起了夏天穿的长裙,其实以李芳的身材,穿什么都比较好看,但每件她都不满意,等的有些不耐烦,夭夭就自告奋勇去买水。
买完水回来的时候,她有点迷路,像一只屋头的苍蝇一样转悠了半天才找到李芳试衣服的商店,等她进去的时候几人正坐在那等她,李芳手里多了一个袋子,显然是已经挑好了裙子。
“你怎么才回来?”陶野不解地问。
“商场太大,迷路了。”夭夭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给每人分了一瓶水,因为走的有些着急,她的脸上带着些许汗珠。
“你看看你这孩子,快擦擦。”
李芳突然站了起来,拿出纸巾,在夭夭惊讶的目光中,帮她擦拭起了脸上的汗。夭夭有些愕然地看着李芳,后者正一脸柔和地看着她,看不出一点异样的情绪,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那天和她在公园里谈话的不是李芳而是别人,但她知道这是演给别人的戏,一场需要她全力配合的戏。
“既然你想演,那我就陪你演下去吧。”夭夭心想。
“谢谢阿姨。
道完谢以后,夭夭注意到在一旁喝水的小虎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这一切陶野都看在眼里,他满意地笑了笑,从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满足,这是他一直追求的生活,他奋斗了大半辈子,没图什么,就是图夭夭能健康成长,考上个好大学;就是图能娶个好老婆,有个像样的家,而现在这些理想正在向他慢慢接近。他猛灌了一口水道:“夭夭,看看你李阿姨多温柔,你将来也要这样。”
闻言,夭夭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凡人只知道须弥山高万丈,周围是香水海,却不知须弥山是地狱的入口,陶野只看到了表面的,却不知这只是李芳演给他的一场戏。
她心里微微一叹,在她的世界里,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不想让她自己的世界太过复杂,可是她现在她不得不带上一张面具,做一个连她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她不禁看向李芳,面具下李芳似乎正在对她冰冷地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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