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做别人的标榜
抱着包解开安全带，宋子期最后一次交代卓君苇，“回学校好好上课，没事别出去乱跑。”语气像个父亲。
卓君苇点头笑到，“大叔，我知道了，你一路上说很多遍了，我走啦。”
跑进教室，第一节课还差四分钟才上课。
“卓君苇，这里。”有人向她招手，就是昨天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生。
没有多想，在男生旁边坐下，随口向他道了谢，一翻书包，想起自己没回宿舍，这是昨天的课程……
男生看出她没带书，把自己的课本推到中间，“一起看？”
卓君苇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声问，“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周洋，海洋的洋。”周洋丝毫不为卓君苇不知道他的名字而气恼，谁让他每节课都低头打cs而不关注身边可爱的女孩，不过终于在一年后记得她了，经常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又对答如流的女孩子。
“谢谢你。”她说。
“别那么正式，我喜欢你跟老师抬杠的样子。”周洋坏笑着。
“你有受虐倾向吗？”
“为什么这么说？”
“你说喜欢我跟老师抬杠的样子而不是喜欢我跟老师抬杠，不就是喜欢我跟你抬杠吗？”
周洋被她这段话绕的张口结舌，“你还真是伶牙俐齿。”
“过奖了。”她调皮地眨眨眼睛，上课铃在这个话题结束的最好时刻响起，卓君苇翻开老师要讲的地方，认真的看着书。
周洋也收回自己的视线，落到穿过课本以外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花儿刚好都开的芬芳灿烂。
上完课，卓君苇连忙回宿舍洗澡换衣服，赵文洁问她昨晚去哪儿了，怎么电话也打不通。她懒洋洋地说跟宿管委玩了个通宵。这个谎言不大不小，赵文洁没怀疑。
“卓君苇，你昨晚去哪儿了，我朋友她们说你后来走了，又没回来，你在哪儿过夜的？”钱佳进门就直冲冲地问。
嗯，你也知道是你朋友不是我朋友。
“昨晚遇到我高中同学和他女朋友，就一起去叙旧了，没事，我这不是好胳膊好腿的回来了嘛。”心里埋怨着，嘴上却还安慰着别人不要担心，虽然知道那些质问未必就是担心，可她依然做到仁至义尽。
那个失魂落魄的卓君苇消失了，或者说重生了，本质还是她，不过多了一个完美的外壳，在虚情假意之人面前。
手机充着电一直开不了机，打开电脑，小侄女正好发来视频邀请，点了接收，屏幕一黑，再次亮起来时，一张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小姑，你刚下课回来吗？”卓诗激动地趴到摄像头前面，好像这样就能凑到卓君苇眼前似的。
“是啊，你呢，这周不补课吗？”卓君苇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问，看着卓诗心里暖暖的。
“不啊，上个周末已经没放假了，小姑我们不是机器，你自己也经历过的。”卓诗撇撇嘴，有些不满小姑记不得自己这周放假。
卓诗是卓君苇大哥的女儿，同父异母的哥哥，在她生下来时就一次次想把她这个父亲掌心里的宝掐死，好歹这个姑娘在那个落魄的大家族里健康长大了。每每想起自己在那个没几个正常人的家庭里长大到十八岁，终于离开家里来外省上大学，就觉得好庆幸，自己居然平安长大了！
卓诗15岁，仅比卓君苇小6岁，小时候两个小姑娘拉着手走在路上，不认识的人都会说，瞧这两个小姐妹，多可爱。这时卓君苇就会义正言辞地解释，她是我小侄女！
大嫂讨厌她就像妈妈讨厌卓诗，大嫂让她饿着肚子看她们吃饭，妈妈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饿着小小的卓诗不让她吃饭。当然，这些女人之间的小动作，都是背着爸爸这个一家之长来做的。
说实话，卓君苇很喜欢卓诗，从她刚生下来圆圆的那会儿，她就很喜欢这个小侄女。爸爸也喜欢这个长孙女，有时候让卓君苇觉得有甚于对自己的喜欢，但她就是莫名其妙的接受了。
“我爸跟我妈六月份不回家，我要中考啊，他们倒是放心得下我。”
大哥大嫂因为工作问题调到了其他城市，把上初三的卓诗放在她外婆家，卓诗因此抱怨过几次，小丫头也很理解父母，但是分开还是让她有些舍不得。
“考试的是你，他们回家也没用啊，我不是还在这儿陪你吗？”卓君苇笑着安慰她，拿出一本崭新的《红楼梦》，“吶，你想要的名著，我回家给你带回来，这在一般的书店可买不到，我是淘了好久才淘到的，毕业礼物之一。”
“呀，毕业礼物不该是惊喜吗，你怎么还告诉人家。”卓诗兴奋的脸上露出小小的不满。
“这是你说过要的啊，还有我要送给你的呢，气馁什么，好好考试，别考进我的高中啊，差劲死了。”
“可是我想去啊，小姑你在学校很出名的，我好羡慕你啊，我一直想，你那么厉害，我也要好好学习。”卓诗的话语里尽是钦佩。
卓君苇在高中校园里都干了什么？做校园书店代理，写了篇惊动全校的作文，考高三年级理科前十名，这就很厉害吗？当时也不是全校都认识她啊，还不是有人会在她旁边，指着宣传栏上的名字说卓君苇学姐长什么样子啊……
“我厉害是你听别人说的，你又没见过。”
卓诗关于卓君苇的“名人事迹”，是听她表姐说的，她表姐比卓君苇小一岁，和卓君苇在同一个高中，不过卓君苇在尖子班，那个女生在普通班，这么一对比倒是真有差距。
卓诗的表姐很漂亮，是那种温婉的美，和卓诗的大姨很像。在卓君苇上高二那年，大哥问她，学校怎么样，教学质量好不好，食堂伙食跟不跟得上，她以为大哥是关心她，心里还感慨，结果大哥最后说了一句，“娜娜也报了你们学校。”
那以后她再没肖想过大哥会关心她，尽管自己是他的妹妹。娜娜上高一，会经常来找卓君苇，问她一些学习和生活上的问题。高二文理分班时，也是卓君苇给她分析，让她选了文科。娜娜真不是学理科的料，大概美女都输在智商上……
“对了，你姐上了哪个大学？”卓君苇问。
“咱们市的师范学院呗。”卓诗说着语气里有些失望。小姑和表姐都是她仰慕的人，可表姐也是仰慕小姑的人。小姑以高分考进J大，而表姐当时在跟她夸奖小姑时说，也要像小姑一样，考分高的想去哪儿去哪儿，结果高考后成绩一般，只进了本市的师范学院，跟小姑千差万别。
“看你那什么态度，每个人选择不一样，你表姐比较恋家，你以后要是像我一样不恋家，也来外省啊。”卓君苇给娜娜找了个借口，不想让卓诗和她表姐有什么隔阂。
“我知道啊，我的目标就是小姑，我会加油的。”卓诗握着拳头做了个加油的动作，把卓君苇的郁闷心情彻底一扫而光。
嗯，加油，卓家的人，都很棒。
结束了视频，卓君苇爬到床上睡午觉，脑海里全是早上看到的那个背影，和爸爸极像的背影。十年时间，她已经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回老家见到邻居，大家都毫不掩饰惊讶之情，说时间只能在他们这些孩子身上看出来是在流逝的。
旁人只看到时间流逝后的残余，却不知道这个过程她经历了些什么。
每个人的成长都是辛酸的，卓君苇也只看到自己的不幸，不知道在很多人眼里，她是幸运的，是受上天眷顾的，就算上帝把她从天堂打入人间，依然给了她一双会飞的翅膀。
那两个仰望着她长大的姑娘，就是抱着一种敬畏的心来仰慕她，连她眼里丰衣足食、无忧无虑的娜娜，都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追着她的背影奔跑。
父亲去世前，她们家就开始落魄了，不知道是风水还是什么，大哥愈加败家，爸爸照管一大家子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肩上的担子让他有些吃不消，家道中落后却病故，丢下继续败家的儿子和卓君苇母女两，孤儿寡母的。
娜娜看到卓君苇因家庭变故而学习下降，性情变冷后，心底冒出小小的开心。从小她就是活在卓君苇的阴影下，大家都说，君苇考了全校第一，君苇作文大赛得了最佳奖，君苇电子琴比赛得了第三名，君苇很体贴父母，君苇很懂事……
为什么都是君苇？她们只相差一岁，她上的是贵族小学，而卓君苇上的只是一个普通小学，大家的目光还是全集中在卓君苇身上，那么她呢，真的就那么不堪吗？
懵懂无知的孩子最害怕的就是大人的攀比，尽管那些拿来激励自己孩子的话里还有妒忌，也不管孩子是不是能够接受。
卓君苇中考发挥失常，进了一所普通高中，被请进了尖子班，大家扼腕叹息。娜娜进了那所高中，其中一个普通班，大家都说已经很不错了。
凭什么？她卓君苇就能得到这么高的期待，难道她吴娜连高期待都值不得？好，进了同一所高中，我总该有机会超过你了吧？她笑着向自己的假想敌请教很多问题，卓君苇每次都奇怪的看着她，给她诚心解答。可是，高中三年，她还是败给了卓君苇，她的名字贴在宣传栏里，她的文章在毕业后还被各年级语文老师复印来分发到班级，她差点放弃了。
有一次放假，她们坐在篮球场边，看着夕阳，卓君苇苦笑着说，羡慕她父母健在，合家欢乐，生活富足，没有什么顾虑，学习没必要有太大的压力。那一刻，娜娜突然就明白了，她和卓君苇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尽管她拼命想要走进她的世界，看看她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可她连卓君苇世界的边缘都没靠近过。
那时的卓君苇面临着高考的压力和母亲改嫁后的痛苦，还有经济拮据的种种困难，可她追求的，却不是娜娜从小就羡慕的，什么荣誉奖励，什么成绩优异，儿时于卓君苇而言这些是对爸妈的慰藉，长大了，这只是唯一的出路，她无路可走。
“其实我很羡慕你，从小就被掌声和鲜花围绕，像我们这些孩子都只是你的陪衬。”娜娜说的这句话，卓君苇没有深究，看着偏斜的夕阳，眼角溢出一滴泪水，嘴角却是挂着笑的，骄傲的像个女王，即使国破家亡，她还是以俯瞰的姿态来看待这个被她踩在脚下的世界。
谁知道她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娜娜放下心里的不甘，开始接受了上帝的安排，如卓君苇说的，做个无忧无虑的姑娘，不再对自己能力以外的事耿耿于怀，而追赶的习惯却停不下来，这么多年，追随她的脚步，似乎已经成了习惯，看她成绩进步时暗自努力，看她成绩下降时偷偷为自己松一口气。
亦步亦趋的多年里，她都在为赢了卓君苇而活，从来没有真正的思考过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高考结束那晚，她趴在同桌怀里哭得不能自已，一直说着我追不上她，大家安慰着在班里人缘很好的娜娜，劝她说没关系，会追上的，可没人知道她口中的ta是谁。
这些是卓君苇不知道的，她很少跟别人谈心，也对别人的心事不感兴趣。如果她知道自己折磨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儿十八年时间，大概也只是不敢相信地张大嘴，笑着摇头，心里却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娜娜和卓诗很敬佩自己，卓君苇只认为是生活无忧的孩子想找点刺激罢了。谁的生活有她的刺激？穷得学校的奖学金接济不了，苦得连母亲都来压迫她接受命运。
自己的苦难在别人眼里可能是一文不值的，那些偷偷擦掉的眼泪和抑制不住的悲伤，就像一个故事，给未曾经历过的人润色生活，没人在意你过得看起来那么好，是不是跪着一步步走过来的？
我们都在学着自己的标榜生活，却不知道自己也曾是别人的标榜，而且和自己一样，学的如此认真和不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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