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人渐稀,太阳落到西边的商业街,天色暗了。
跳舞的女人们零零散散的走来了,最终汇成一大群,音响开始播放,她们一点都不整齐。
他们带着小孩儿也来了,就坐在健身器材上,几个小孩儿在那儿争斗,跑来跑去。也是大人们难得的社交场所。
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开过来,停在广场的马路边,远远的就看到了。可这是唯一一辆停下来的。
透过玻璃窗看,是一个身躯庞大的中年男人,他摇下了玻璃窗。他在抽烟。
“去市政府前的中心广场。”我走过去。
车门打不开,我看着他。
“你要坐车?你爸爸妈妈呢?”他问。
“我就是要去找他们。”
“现在就你一个人?”
他说这话时前后左右都看了看。
“对啊。”
他在车上按了什么,门可以打开了。他一直盯着我看。
“你有钱吗?”汽车发动的时候,他忽然问。
“有。”
“市政府中心广场有点远啊。”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我望着十字路口一角的警察局。
“没带手机吧。”
“没带。”我说。
车穿过沙子一般随风飘散的人群。广场渐远了。
他从头顶上的镜子瞥见我,瞥见我正在看他。
“你爸妈怎么把你一个人留这儿呀?”
我没吭声,玩着手里的东西,镶着珍珠的仿真手枪。他瞟了好几眼。
“你那玩具枪多少钱买的?”
“不知道。我爸的。”
“让我看看。”他要伸手去拿。
“这是我爸的。”我把它收起来,放进了口袋。
到红绿灯的路口,车停下来,他又用手去擦额头上的汗。一边开始讲话。
“就是啊,你爸妈怎么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右边车窗外,一位母亲骑着电车带着她的孩子,她的手机在口袋里响,可她大概听不见。
“那能怎么办?”
“唔,你父母还真放心。”他说。“呵呵。”
车又开始走了,他开的飞快,撞飞一只跳在空中的猫。他骂了一声写不出来的话。
“我猜你是离家出走的小孩儿吧。你肯定是。”他满不在乎地说。
“不是。”我说。
“你编的理由我听多了。”
“嗯?”
“孩子,你要是想你的爸妈呢,你要是后悔呢,我就给你送回去。”他说,“趁现在还有机会。”
“我说了,我去市中心广场。”我说。
“我见过不少小孩儿哭着闹着……”
“你们公司的出租车司机都这样吗?”我说,“我说我去市中心广场。”
“你爸妈真在市中心广场等你吗?”
“我又不是不给你钱。”我把兜里的钱都拿出来,拍在玻璃窗前。
“行。”
他一眼都没瞟那些钱,但把车开得更快了,不一会儿就驶出城区。车轮行在宽阔的马路上。
两边儿种的稀疏的小杨树,再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春天的绿色麦田,几只野鸡从麦田里飞出来,像鱼高高地跃起。
这条路太过笔直了,好似真的通向天边。那边有暗沉的落日。
“我打个电话。”他说完下了车。
不知道哪里的方言,一个字儿都没听清楚。
“走吧。”他重新系好安全带。
“你走错路了。”我说。
“没有走错。”他说,这时候他的身躯显得越发庞大了。
“你去哪?”我问。
“市中心广场啊。”他说,“这条路近一些。”
“你走错了。”
他像是没听见。
“停车!”
“滚,别动!”
那一拳把我打的晕乎乎的,我嘴里泛起血腥味,我把带血的吐沫吐在他的车上。他看见后把我的脑袋摁在车窗上。
“老实点儿。”他凶狠着眼神,“我不想打小孩。”
他放开我的手。
“算了。”我说。“不去就不去。”
隔了一大会儿,天色越来越黑了,他打开车灯。
“你父母不会真在市中心广场吧?”他问。“没有吧。”
“没有。”我说。
“哈哈。”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我就说你是离家出走。”
“不是。”
“就你们这些小孩,都太不知足太不懂得感恩了。”他说,“你是不是恨你爸爸妈妈?”
他没听到反馈,就自己说下去。
“你们什么都有还不满足……我只求我的孩子能够活下去活所以我需要钱……”他说。
“……我从来不拐卖小孩,是你们自个儿离开家的。”他说,“指不定你们以后会过的比以前还幸福。说起来我就知道好几个就是。”
他越说越激动。“你能明白吗?我也不想看你们哭闹着想自己的爸妈。”
“我爸妈早死了。”我说。
他卡壳了一会儿,本来他可以什么都不说的,但大概是刹不住了。“怎么死的。”
“枪毙了。”我说,“那些人不喜欢他们的观点。”
“意识形态不合?”他说。“现在已经严重到要枪毙了嘛。怎么没听说过。”
“我爸妈说在这儿是不会让人知道的。”我说。
“你爸妈原来是干什么的?”他问。
“那些人说他们是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他笑着望向我,“真的?”
“当然。”
“那可真不赖。给你再找个父母是什么都比你原来的父母好。”他笑了,“我这不是还办了件好事。”
他笑个不停。
繁星缀满蓝黑色天幕的时候,他把车停在一栋破烂工厂的门口,外面还堆着早就凝成小山的水泥。他连按了三声喇叭,第四声间隔了一会儿。
几个忽明忽暗的火光出现在门口,他们吸着烟走近汽车。
“去里面。”其中一个说。
我跟他们走进去,穿过一道大门和一道小门,最里面宽敞的的屋子里亮着灯,从工厂外面却看不见。
不平整的地板上摆着几个破沙发,前面有一张桌子,看样子像从高中偷来的。上面端放着投影仪,对准一面坑坑洼洼的墙壁。
“这么听话。”一个拍了下我的后脑勺,“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没事儿。”出租车司机说,“聪明着呢。”
“再聪明也没用。”一个说。“还是值那么多钱。”
“这不一定。”出租车司机说,“这小孩什么都懂。”
“几岁了?”他问。
“跟你家小孩差不多大。”我说。
“我没小孩,我才二十二岁。”他生气了。
他们把我撂在一边用方言谈论。我虽能听见,却一无所知,什么都没法改变。
他们谈的越来越兴奋,从钱谈到了未来,他们对未来充满希望。一个希望赚够了钱就去全国各地旅游,另一个希望以后考个公务员。
只有两个人默然不出声,他们站在那圈子的旁边,阴沉着脸,像是望风的。
我盯着他们看,直到认出他俩,就是那些人之一。我爬上桌子,把他们看电影的投影仪摔到地上。
“你都不知道我去市政府要干什么吧。”我尖叫道。
这句话的声音太大了,他们都停止谈话,看着我,形成一片尴尬的沉默。但我不怕这沉默。
我拉开外套的拉链,让他们看看那些我爸爸妈妈做的炸弹。被纤细的绳子绑了一圈,那些炸弹虽然外表不起眼,但也炸过军事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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