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姐

作者: 羊次山人 | 来源:发表于2024-08-13 07:30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回忆童年的时候,我想起我的玩伴——我的表姐。她是我妈妈亲姐姐的女儿,大我三岁。我最喜欢跟她玩,我的童年里总有她的身影。

    夏天的中午特别漫长。烈日当空,大人们什么活儿也干不了,开始睡午觉。小孩子却睡不着,也不怕晒,我跟表姐去到外婆家附近的沟渠里捉螃蟹。我们是说“撬螃蟹”,因为我们是翻开小溪里的石头,有些石头下躲着小螃蟹。石头一搬开,螃蟹露出来,呆头呆脑,并不马上逃跑,可能幻想着只要它不动,就不会被发现。这时候,只要用拇指和食指,避开它的钳子,按住它的身体,就可以抓住它了。任它拼命挣扎,晃动钳子,也逃不掉。大螃蟹躲在大石头下面,或者靠近沟壁的石穴,我们只能看着,并不能捉到。

    一天中午,我跟表姐捉了满满一口袋螃蟹。回到院子里,我们正在查看究竟有多少只,一只小螃蟹爬出来,猛地钳住了表姐的手,她痛得连忙把它甩开,一看手指都流血了。表姐痛得捂着手指,哭了起来,袋子里剩下的小螃蟹全都趁机跑出来了,跑得满院子都是。我望着满地的螃蟹,还有哭泣的表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回想起来,每一次跟表姐玩,都会有哭泣的场面。其实跟她一起玩很开心,不知道怎么我只记得让我们哭泣的事情了。

    又有一个昏昏欲睡的下午,我们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玩的,表姐说帮我剪趾甲。那时候我还小,自己并不会剪,可是也没有像样的趾甲剪,表姐拿的那一个已经很破旧,很钝,剪了半天才剪下一小块,后面她用力一剪,不想剪到我的肉,血流出来,也很痛,我哇哇地哭起来。表姐拍着我,叫我别哭,睡觉吧,睡着了就不疼了,过了一会儿,我真的睡着了。

    表姐家里的家务是很繁重的。听我妈说,学校里上课的钟已经敲响了,可是姑姑还要表姐洗完碗再去上学,所以表姐老是迟到。她的学习不好,一放假,就要跟大人一起做农活。每天都要洗碗煮饭喂猪,割草,捡柴,洗衣服这些也都是她。她没有什么时间来我家玩,唯一一次,是因为她在家切冬瓜时切到自己的手指,手指又红又肿,实在干不了什么活了,才出门玩。可是来了我们家,她又勤快地帮忙生火干活——大人说了,去了别人家不能懒,什么也不做,没人喜欢懒孩子。也不让在别人家玩太久,家家都穷,又要多煮饭。所以表姐才在我家待一天就要去外婆家了。

    尽管我妈跟我讲了很多次这样的道理,可是我不能明白,我只想和表姐一起玩。表姐走了以后,我也说要去外婆家玩。我妈说去一会儿就回来,我连声答应。可是去了之后,我就想着:多玩一会儿也没事。第二天早上才慢慢走回家,一到村子里,就听到有人对我喊:“快跑啊,你妈要来打你了……”等我反应过来,看到我妈已经拿着一根黄荆条跑到我面前,冲我的腿一顿乱打,嘴里还怒喊道:“叫你好跑,说好回来也不回来……”我边跑边哭,最后还不忘牵走牛——那是我的活,等到走远了,才坐下来,看着腿上一条条的伤痕,又哭了很久。我记住了这次挨打的经历,也记住了当时想跟表姐玩的那种心情。

    我跟表姐干过一件“大事”:牵着我家的牛,翻过一座大山,去到了她家。

    表姐来我家玩了一天,第二天要回去了。吃完早饭,爸爸去干活,叫我去放牛。本来就这样分别了,表姐说:“去我家玩吧?”

    我很想去,“可是我要放牛啊……”

    “把牛牵到我们那边就好了,一样地放牛。”

    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绝妙的主意?表姐家跟我家,隔了一座大山。我们牵着牛,走了一上午,才翻过大山,去到她的家。也不能说我们考虑不周,我们甚至写了一个纸条——告诉我爸,我去哪里了。压在路上,放在我爸让我放牛的地方,只是我爸着急地找牛,没有看见那张纸条。甚至我还带着我的暑假作业。

    可能就在我们到达的时候,我爸已经开始在山这边,到处找牛,到处呼喊我的名字了。有个巡山的人早上看见我们,告诉了我爸,我爸站在山脊梁上喊,叫我赶紧把牛牵回去。所以当天中午,牛又被牵回我家了。我却没有立刻回去,又玩了两三天,我爸来接我,才跟着他走回去。走到山顶,我爸板着脸,问我:“有没有写作业?”我拿给他看,他却生气地扔在树丛上。

    我的作业本从我爸手上飞到小树丛上,我爸脸上写着大大的生气。这一定让当时的我迷惑又害怕,记住了这个场景,现在庆幸:虽然我爸很生气,但是却没有揍我一顿。我爸后来每每讲到带牛出门这件事,都笑了,我想他是被气笑了,小孩子的想法,他完全没有想到。

    我的唯一一次骑牛经历,是跟表姐一起,最终以失败告终。

    我一直特别羡慕别人可以骑在牛背上。特别是学了课文“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扑鸣蝉,突然闭口令。”我天天放牛,也算是一个牧童了,为什么不能骑牛呢?而且诗里是黄牛,我家也是黄牛,为什么它不让人骑呢?

    可是我家的牛的确不让人骑,我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听人说,黄牛不让人骑,水牛则温顺些,可以让人骑。其实农村的牛都是耕牛,日常的耕作已经很辛苦,农闲时刻正是它们休息的时候,很少有人去骑牛,它们早就习惯这种自由自在了。

    去了表姐家,听她说她家牛可以骑时,我开心极了。骑着牛儿去河边,再抓鱼上来烤着吃,还没有出发,表姐给我描述了这些心动的场景,感觉马上就要成真了,心里全是开心的云雾。走了一段山路,到了一条宽阔平坦的路上,表姐说:“现在可以骑了。”

    水牛背上光秃秃的,没有依附,我还是有点害怕。于是表弟坐在前面,我坐在后面。不知道是不是背上突然增加了重量不习惯,大水牛走得很快,还没走几步,他就偏离这条平坦的路,往下坡方向走去。牛背突然倾斜向下,我跟表弟两个人都往牛头方向滑去。表弟瞅准机会,一下从牛背上跳到了地上,我也想学他,可是脚无处着力,感觉自己马上就快掉到牛脖子上了。牛的脖子经常甩来甩去,那样的危险让人害怕。我一半是往下跳,一半是往下掉,结果眼睛撞到了牛角才摔到地上。

    人没有摔着,眼睛马上肿起来了。我不敢睁开眼,哇哇地大哭起来。表姐见我这样,也吓得抱住我大哭。我边哭边说眼睛好痛,表姐哭着说:“你要是瞎了,我可怎么办啊?”当下折返回家,带我回村去看医生。表姐说:“就说是走路摔的,千万不要说是骑牛,到时候她会挨打。”其实明明是我自己要骑牛,干嘛要打她呢?虽然不明白,但我听她的。

    回村医生看了之后,发现眼睛里有些红,幸好没有损伤视力,没有大碍。在家睡了两天,渐渐消肿,什么事也没有了。这次过后,我再也没有骑过牛了。只可惜那天说是去河边放牛捉鱼,我连捉鱼也遗憾地错过了。

    表姐挨打的那一次,我也记得很清楚。那天中午,天气很热,我们没有地方可以玩。看到隔壁房间,表姐的叔父躺在床上呼呼睡大觉,小木桌上放了一坨零钱,应该是刚从裤兜里掏出来的。表姐说,要偷偷地从阁楼上爬下去,拿走钱,他一定不会知道。我觉得很有趣,为什么从阁楼上下去,而不直接从门口走进去,我其实不明白。

    我们两个顺着阁楼的木头往她叔父房间爬,表姐不停竖起食指,示意我小声点。最后她伸手轻轻拿走那一坨钱,我们又原路爬回去了。走出门,看到她叔父还在呼呼大睡,以为得手。那一小坨钱应该就是几块钱,但在那个年代,也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她叔父醒来,看见钱不见了,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问她,她不承认,但这并不能解除怀疑,叔父又告诉了她爸爸。

    虽然怎么问,表姐都不承认。问我,我也只说不知道——我是不会背叛表姐的。表姐爸爸狠狠把她揍了一顿,她哭得很凄惨,我都疑心她马上就要说出实情了,可是直到她爸爸打累了,停下来跟她叔父一起抽烟,她还是没有承认。她还跪在原地抽抽搭搭地哭,两个大人拿她没办法,只好作罢。她看了我一眼,我甚至感觉到她眼里胜利的笑意了。心里觉得她像革命烈士一样,宁死不屈,可是也不明白:为了这几块钱,挨一顿打,真的值得吗?

    表姐那时候有大人不知道的秘密,她的世界独立于大人,像一个独立的王国。她给我们说“不要告诉大人哦”,我完全相信她,因为她预知到大人蛮横的态度,还有为所欲为的破坏力。在我回忆起来,只有这一件事是真的错了:我们不该拿大人的钱。她想用钱,可大人从来不给她钱,钱从哪里来呢?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其余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从来没有伤害别人。之所以那会挨一顿打也不承认,我想她平日里没有少挨打,决不只有我看见的那一次。

    表姐十五岁那年,就开始外出打工了。那天她梳着长长的两个辫子,又折回去扎住,背着背篓,准备从外婆家出发。我拿了自己攒下的五块钱给她,还写了一封信给她,信里大意是:不要停止学习,小心外面世界是个大染缸。哎,我什么也不懂。课本上的知识对表姐有什么用呢?外面的打工生活一点也不轻松,但是从此,她也永远跟她说不上快乐的童年说再见了,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现在表姐人到中年,她远比我懂人情事理,自己开了一家养生店,能说会道,生意做得不错。女儿长大快工作了,老公也是一个踏实的人。她获得了她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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