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之风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从西面来,到东边去,横穿了化工厂。河南边是工厂区,河北边是生活区和宿舍区,联系着两地的,是一座水泥小桥。河的名字叫清凉河。
腊月了,北方的天很冷,汉白玉一样的冰块子,封了河道,河床上干枝杈桠在西风凛冽中呼啸着。桥墩下没有了钓鱼的人,只有随刺骨寒风摇摆的荒芜。
王军今天休息,一个人缩卧在暖融融的集体楼里,无聊地翻着一罗子发了黄的技术书籍,工友们散落一地的霉袜子的味道,熏的他有些头疼,索性就“啪”的一声,合了书,穿了羽绒服走出楼来。
他漫无目的地沿河道溜达着,思索着,拐了个弯,跨上了小桥。工厂里轰轰隆隆的噪声越来越大,王军心里一惊,眉毛拧成个疙瘩:“怎么不知不觉又来到这里?”
他拍了拍脑袋,茫然地苦笑了一下,心里道:“为什么总割舍不了呢?”
蓝梅,是他早已明确了恋爱关系的情人,可是,有些日子了,她却无缘无故地离开了他,天天跟了销售科一个叫刘勇的青年,去学他的车,搬弄刘勇触摸过的方向盘,嘻嘻哈哈的。王军拦不住,也不想拦,总觉得支配回来的爱没有滋味,没意思。该怎么做,谁都知道,不需要说明,既然人家执意离开,一定是考虑成熟的。
王军多少次无意识地走到厂门口,真的想她了,就是想从那呼啸而过的,进出厂的车窗里,透析蓝梅的面容,哪怕只一个淡淡的微笑也就满足了。可是……天不随人愿,往往看到的是蓝梅和人家打情骂俏!
厂门口收发室的门子“吱呀”一声开了,门卫老王悄悄走到王军身旁,递一根草烟:“王军休息着?”
王军吸着,咳嗽着皱眉。然后掏出自己的嘴嘴香烟都换了。老王眉眼欢笑着:“还是你的好抽!”
王军说:“好抽都给你好了!”一整包香烟扔给他,转身又往宿舍方向去。老王说:“怎么好意思哇?”却麻利地装进了裤兜儿,然后冲他背影大声说:“他们出去了,还没回”。
冰凌在河道里绵延曲折远去,宛如银蛇漫舞。河床上的土干硬硬的。茅草不知道被谁点燃过,半截子草梗茬黑灰着尖尖,象刺猬的刺,直楞楞地竖立着,银色碳面早被风吹没影了。
王军寻思:“蓝梅和我好了这么多日子,又几次三番催我结婚,要不是她妈妈从中作梗,现在说不定都抱宝宝了。和刘勇同车伴行,也许只是工作和业务需要,是我多想了而已!”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几天后,厂子里突然出了一宗让王军始料不及的事情,蓝梅和刘勇被公安传唤去,拘留起来了。
他犹如五雷轰顶,沉痛地跑到拘留所,抓住蓝梅的臂膀摇着问:“跟我时还好好的,就这两天,怎么变这样了?”
蓝梅窘迫不堪地甩开王军的手,满脸通红地说:“看我热闹来了?高兴了是不?要上窜下跳了吧?”
王军强忍着悲愤,眼睛尴尬而潮涩:“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蓝梅背过身,流着泪冷冷地说:“你没有有势力的爹,他有。你没有有钱的妈,他有。你只一个大本毕业证,算个球?拉砖的不要你,挖坟的不要你,除了厂技术科?你哪里能让我妈妈看上眼?”抹了把泪水,猛然转过身,瞪着眼睛大喊:“你走,你走,滚开我身边,你就死守在技术科,打一辈子光棍好了……”
“你呢?你们到底犯什么事儿了?”
“干你的事情吗?你左右的了吗?”
“……”王军无言以对。
出了大院,他靠在拘留所的门上,不知道为了什么,竟“扑簌簌”地流下两行泪水。
厂收发室老王拉进了沮丧的王军,安慰他坐下,疼爱地安慰道:“倒霉的事情天天有,说不准是公安冤枉了好人呢!”
王军问:“拘留他们为了何事儿?咱厂保卫科怎么说?”
老王脸上掠过一丝诡秘的神态,狡黠地摇摇头说:“我老头子老了,咋晓得法律上的事儿哩?再说了,即便我真的万事通,也有哑火的时候。况且他们公安也从不向我请示呢。”
王军心里暗骂:“你个老泥鳅,你把事情惟妙惟肖地描述给厂子每个人,却惟独瞒了我,还装他妈正经蛋!”沉默了半晌,不去睬他。老王尴尬地干咳了几声,又`舔着脸'走过去要烟抽,抽了阵子闷烟,站起身对王军笑笑:“快了,天晴了,冬天的太阳又要暖和起来了!”
王军站起身,看看老王一张松皮脸,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道:“东风催得西风老,暮冬堪笑翠春衰;手中无剑难夺命,乱伏秋蝉枯叶埋。你就幸灾吧,乐祸吧!”老王不知所云地摇摇头:“老了,撞了南墙也醒不了,咱没得文化嘛!”
几天后,王军终于搞清楚了蓝梅被抓的经过,原来是刘勇拉蓝梅开车到了城里,在一个KTV里和蓝梅在包房里出了事情,据说是KTV老板被小姐咬出了有不法活动,那老板又咬出蓝梅他们来,但究竟怎么回事情,谁也不清楚,有人说蓝梅和刘勇发生了关系,也有人说没有,反正款是被罚了,刘勇承担了一切。
刘勇出来了,满不在乎地说:“他妈的,抓赌,抓嫖,就不抓贼,不破正经案子!这不,凭白的抓了清白唱歌的老子,无非是要罚俩酒钱儿,还乖乖把老子送出来。”
王军想,刘勇这小子还成,没有把责任全推给蓝梅,也还算他妈个男人。可是再往深里想,总觉得刘勇是他心里一根拔不去的刺,毕竟是他撬了他的买卖,明目张胆地骑在他头上拉屎了。王军握着拳头,狠狠地道:“玩我码子,也太他妈小看我了!”一双眼睛愤怒地喷着火焰,那火焰,似乎要烧红钢刀铁矛。
窗外“朴楞楞”飞过几只灰鸽子,倘有那株大杨树上发出的“嘎嘎”的老挝声,只刺进王军的耳朵,他如电的目光突然无奈地耷拉下来。
小看又怎地?人家是本地人,你一个外地的能怎样?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除非不想干了!又寻思:“不想干了又怎么着,打残废刘勇,你能跑的了吗?为了一个女人,一个没有定力的女人值不值得啊?”。
刘勇出来了好几天了,蓝梅却就是出不来。听说是和公安拧劲,要清白、要长短呢。
厂子里的人就笑,刘勇“嘿嘿”着也不去解释,看来真的是越抹越黑了。
王军又去拘留所,被蓝梅姐姐阻止了:“你还嫌不乱?”
冬天的夜晚,北风呼呼地刮,王军蜷缩在被窝里,仔细想着蓝梅,她披肩的长发,白皙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和那双明媚的眸子总在眼前晃来晃去,又想想拘留所蓝梅无情的责骂,怎么着也睡不着,于是坐起来又躺下,躺下又坐起来,折腾了一宿,好在工友们都知道他心里有事儿,谁也不介意。有人轻轻劝他说:“王军,睡了吧,明天工作还忙呢。”
蓝梅和他好了快三年,厂子里都夸他们是郎才女貌,最佳夫妻搭档,是天造的一对,地就的一双。在厂里,他们一起打羽毛球、乒乓球;在班组和科室里,互相送饭;在电影院里,搂抱着看电影……,还有在河道边披着余辉散步,听蛙鸣蛐蛐叫,一起捉萤火虫……,想着想着,王军眼睛里就流出了泪水!
黎明的时候,王军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翻开机盖一看,心中一阵的剧烈跳动:是蓝梅!然而按任意键应答,对方却取消了通话。王军按捺着心潮起伏的心情回了过去,机子那边有闲音,“嘟”一声“嘟”一声地响,四声过后,一个苍老的女人生硬地说:“她嫁刘勇了,刘勇和我姑娘已经那个了!告诉你,别再骚扰我闺女,否则有你好看!”
王军一下子愣在那里,心里琢磨:“这是什么老人啊?那家伙害你女儿都进班房了,还念人家好,你们还要脸不?”,又回拨过去:“我想听蓝梅亲自说话!”
话筒那边,只听的几个女人乱乱的嘟囔,却没回话。等了好久,终于有个低沉的声音说:“王军,别等了,跳黄河里洗不清了,还是跟了刘勇的好!”王军再问,手机关机了。
这是一场战争,人们儒家思维和事实之间的较量。有些事情,污水泼上了,洗不脱。局外的人,一个个似乎都是道貌岸然的君子,总无情地射杀这些所谓的“污点”贩子。祥林嫂捐了门坎了,最终冻死在数九寒天的雪地里;一口口唾沫淹没的是屈辱,也有通过个别的不公平,波及到对道德观念的扭曲。法不惩罪则乱!法不公平更是失民心,由于这些不公,人们维护公平的成本将大大增加,所以,蓝梅要清白不肯出来也是没办法的事!
王军定了定神,终于鼓足勇气第三次来到拘留所。
“我依然爱你,不相信流言蜚语,不相信尘世腐朽的人云己云。”
一句话,点燃了蓝梅的泪水,也激怒了蓝梅妈妈的怒火:“我女儿只有嫁刘勇一条路,没有更好的选择!相爱的恋人,在KTV里发生事情不算什么,刘勇不笑话,别人笑话没用。相爱的人睡在一块了,然后结了婚,怎么了?然而,要是嫁你就不成,你愿意顶着绿帽子,我姑娘可不干!”
蓝梅只是跺脚地哭:“我要走,要离开这里,我是清白的!”
王军知道蓝梅妈妈嫌贫爱富,碍于“岳母”辈份,他不敢说过头的话,只气的浑身哆嗦:“嫁了吧,烟消云散了,利禄容光了,好啊。呵呵,真好。”
说完放下了最初蓝梅给他的第一封求爱信,头也不回地走出拘留所大门,然后蹲靠在一处僻静的院墙上,闭上痛苦的眼睛,N久N久,才沉重地回到厂子里,短短的3KM多路程,整整走了两个小时。
上班预备号“哒哒哒”地叫着,小桥上开始有络绎不绝的人上班,放下了蓝梅,王军多日不见的笑脸,重新洋溢起光彩,忙不迭地回应着工人尊敬的问候。来到厂门口时,老王“吱扭”一声打开收发室的门子,向王军招手。王军扬眉大笑:“不就是喜欢嘴嘴烟卷吗?给你便是!”老王挤挤眼小声说:“孩子,实话告诉你,我老王马上要退休了。蓝梅捎个话给你,进屋来慢慢说。”
进到屋里,床板光光的,床头的铺盖打起了包。“蓝梅是个好闺女,你要好好对她,别抛弃她!”王军心里想:“好闺女也让你败坏臭了,你个老东西,听你话我是孙子!”
“我卷铺盖走了,这里没牵挂了,回到家又一番天地。你肯带蓝梅走吗?”
王军想着,犹豫着,老半天:“她妈要她嫁刘勇!她忍心背离家庭吗?”
老王大怒:“亏你有这么高的学问,咋就不懂滥透了好治的道理呢,你连蓝丫头一半智商也没有,笨到家了!”
王军打了个冷颤:“我想见她,她在哪里?”
老王努努嘴儿: “东河道的冰面上等你哩!快去吧!”
王军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老王:“小贿不言谢,算你离开厂子的纪念吧!”老王却怒目拒绝,骂道:“笨蛋,就知道烟!快把蓝梅带回老家去吧!过后你也辞掉工作,这里的一切我安排处理!”说完,老王背上铺盖,头也不回地走了,那身影矫健而伟大!
第三天,蓝梅失踪了,王军拿上自己值钱的东西,留下一封辞职信给厂长,言说跳槽(其实是单干去了)走了。蓝梅妈妈知道了来龙去脉,骂了好几天街,找不是,不找又不是,滥了的怎么办呦?滥透了又怎么处理呦,天啊,我老婆子造了什么孽嘛这是!
冬天的艳阳,高高照耀着江南小镇。这里好暖和。
工业发达的浙江温州,王军把满身的抱负施展开来,如鱼得水的工商业环境给了他一双会飞的翅膀。蓝梅看着整天乐红脸的王军,一脸假怒:“我一个处女给你,却把我自己的家丢了,你个骗子,骗我到江南来,只给了个老板娘当,便宜你了!”说完嘻嘻窃笑。
笑声中,老王走过来要烟抽了,他也嘟囔着:“也骗我来江南当他家保卫科长了,恨死我了,这个坏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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