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千水 第一章 清扬婉兮，莺啭林兮 【2】
目录：千山千水
上一篇：第一章【1】
第一章 2
立春后的第五个戊日即为春社，民社聚会是为社。
春社日，登春台，猎狩物，出祭品，弹琴擂鼓奉社神，以祈丰年。
有那条件不太好的乡里，全乡开一台祠社，摆鸡一，黍米一斗，稷米一斗，酒二斗，盐少半升。
条件较富裕的，不仅醵钱演戏，连供奉土地神的祭品也更有排场些：每家每户出一羊、一豚、一鱼，五谷、瓜果若干，祭桌上的蜡烛是乌臼种子制成，祭酒是上好陈酿。
当街更有杂耍娱乐事物，射弩使棒，唱赚清乐，花绣评书，众人熙熙，男女聚观，十分热闹。
今年春社，热闹更胜往昔，晨霜未褪，就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往言山山脚聚集。
立春刚过，言山还略显荒芜，只零落露出几株迎春花，攥着毛茸茸的青黄骨朵。
秦冲着素色绸衫，怀里紧抱一把焦桐古琴，朝言山缓步而来。虽是素衫，却也是名贵蜀缎，很清楚地表明了富家公子的身份。
只见他行至山脚，撩起长衫，欲盘腿坐下，随伺在旁的小厮眼疾手快，早将锦面蒲团置于地上。坐定，秦冲才放开怀里瑶琴，横置面前。
众人此刻才得以仔细观察，琴确是把好琴，上等桐木制成，但许是用的时间太长，琴面上有些许断纹，琴尾亦有明显火烧痕迹。
围观的有人不屑道：“这秦家人忒小气了些，提亲一点排场没有，连人都没来几个。”
“看这位公子背着行装，是外地人吧，”后面有人插言：“秦家向来重礼数，这富贵人家规矩都多，应是等好时辰，才来人罢。”
旁边有位老者来得较早，目睹了全过程，连忙解释：“小老儿卯时就来了，看到秦家老爷亲自前来，给山上平言师父送了帖子，说什么犬子无礼，多有叨扰，请宗师勿怪，改日登门谢罪。”
这话一出，议论声此起彼伏。
想是这秦公子三天两头就要闹上这么一出，秦家人早就不以为真。平日在家，关起门来也没人知道，这回招惹到平言宗师爱徒可没那么简单了。
纵使秦家家大业大，终归是商贩人家，必免不了江湖人士照顾，对江湖人也得礼敬三分，更何况堂堂言宗。
难怪惊动得秦老爷大清早跑来送拜帖。
霜华渐褪，日头越来越高，众人等得瞌睡连连，那边言山上仍无丝毫动静。
偶尔有人闲话：“看来是没戏可看了，早早散去罢。”
旁边续到：“镇口社台早已摆好，也不知今日是讲哪段评书？”
“公子，都日上三竿了，”秦家小厮凑到秦冲身边，轻声劝道：“老爷说，公子午时前若不回府，家法伺候。”
“本公子...”，秦冲转头，向家仆说道，话刚起头便凝住，目光锁定人群一个角落。
众人顺着秦冲视线望去，视线的终点是一名红衣少女。
只听秦冲一声惊呼：“沐姑娘，你终于肯来见我。”
人群一派寂静。
但瞧这沐姑娘，不过二八年纪。
她眉目生的尤其好看，却偏偏透着一股惫懒，漫不经心隐在人群中，叫人一晃眼就再也记不起来。
一身海棠红，衬得她近乎凌冽的美，担得起惊艳绝伦。
仔细看去，眉眼与早年间温婉素净的沐言姑娘有几分相似，但那装束，那懒散神情却又南辕北辙。
身旁站着的少年，应是红衣少女同伴，衣衿处掐银线绣着一柄小剑，并“十六”字样。
言十六，言宗高徒是也，素风流，嗜酒，使青霜软剑。平日少见他耍剑，一支洞箫代剑，名动江湖。
“阿之”，迎着众人好奇而炽热的目光，十六拽了拽少女衣袖：“这种时候，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她歪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踌躇片刻道：“公子这身衣裳，也忒寒酸了。”
第一章 3
后来言十六问起沐叶之，那时在想什么。
白日里落过一场春雨，薄烟未散，山林间像笼上了一层软纱。
叶之从师父酒窖偷出陈年的桂花酿，两人靠坐在杏花树下，就着美酒闲话。
上好桂花酿，取当季桂花，将香气严实封于醇厚酒浆，色泽金黄，仿佛是冰冻的中秋明月，与深山野蜂蜜打碎调和，再耐心发酵多年的样子。
上百年陈酿水分慢慢蒸发，凝成像梨花膏一样晶莹剔透的粘稠。用二十年的陈酿调和着冲开，香气四溢，远远闻着也要醉人的。
风一吹，酒香弥漫，让人不禁有些恍惚。
叶之深啜了几口酒，支着脑袋，声音有些缥缈不定：“看秦公子穿的素衫，想起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也爱素净装扮，霜白、艾青、湖水蓝...顶多是节庆时穿的礼服上，会用青金线滚云母暗纹。”
十六嘴角的笑意淡去，自从五年前重回言山，阿之对过往之事避而不谈，今夜，是头一遭。
他不忍扰了她，只朝她身边靠了靠，抬手拂去她裙角飞落的细碎花瓣。
“初见时，那人站在一棵杏花树下，”她伸出修长手指，比了比背靠的树，枝头大片杏花蔓延，如云中烟霞：“比这棵略高些，”
“也是这个时节，牙白长衣，笑容浅淡，一双眼眸望着我的样子，和煦如春风。”
她顿了顿，眸中眼波轻动：“那样好看”，语气柔软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稀世珍宝。
叶之今夜安静得有些不寻常：“如今我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这点记忆了。”
她攥着酒坛子，发了会儿呆：“可记得清楚的都并非什么好事。有时候觉得，要是能忘记该有多好。”
又轻轻一笑：“还是记着吧。”
十六瞧她片刻，调笑道：“师父救你回来时，我原以为你活不过三日，得亏我日夜守护悉心照料你三月。哪知你这丫头恩将仇报，把我珍藏多年的好酒全挖了出来。早知如此，就不该救你。”
说完轻按下叶之置于嘴边的酒坛：“少喝点罢，陈酿需得细品，怎禁得住你这一番牛饮。”
叶之好似并未在意他伸出的手，仰着头。月光透过绯红的花瓣，映入她眼眸，亮如秋水：“那时只觉世上已无挂念，多我不多，少我不少。”
“不过一心求死罢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