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菜

HHC

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承包责任制实行有几年了，文化大革命时期大家吃不饱肚子的情况基本已经解决。当城市开始流行新三大件：冰箱、彩电、洗衣机的时候，上海郊区还处于七十年代三大件的配置状态：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当时的农村真正流行的是盖新楼，有些人在改革开放伊始，凭自己的能力赚到了钱，就在自己原来的老宅上盖起新楼，两层的、三层的独栋楼房，远远望去挺有气派，进去一看，基本没有装修，里面也都是空荡荡的。但是中国人除了面子，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么。

整个社会气氛是乐观的，向上的，憧憬的笑容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每个成年人满脑子想着挣钱，从企事业下岗的纷纷地下海了。

小东那时大概10岁左右，上小学三、四年级，盖新房还是要等到两三年以后的事了。住的是村里普遍的那种三开间三进的老式平房，黑色的瓦片在屋顶两端高高弯起。门前有一条石子路，底下埋着一条水渠，交通输水两不误，很不错的发明。再往西边一点有座水泥拱桥，在刚建成的时候，小孩子们、男女青年都喜欢到下面的桥洞里玩，小的嬉笑打闹，无忧无虑；大的坐着听听水渠里咚咚的流水声，其乐融融。后来河边茂盛的芦苇长得密密麻麻把桥的两边都封住了，就不能再去了，少了好多乐趣。

屋后有一条小河，那时的河水真是清澈无比，家里有大水缸的就直接提水沉淀后作为生活用水使用。河里细细长长的穿刀鱼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大家一般不会捕这种鱼，也许是嫌肉少吧。通常捕的是河鲫鱼、黑鱼、鲤鱼、草鱼......，那时的河蟹也很多，雄蟹都很大，吃完后把大螯带白色薄片的一角扳下来，左右各一个拼在一起黏在灶间的墙壁上，就是一只只立体的大蝴蝶，大的在上面，小的在下面，这样的排列，在后来河里的河蟹绝迹后，每每看到，心情就会特别复杂，更多的还是对美味不再有的惆怅。

屋里还是泥地，被踩得光溜溜的，每到下大雨的日子，小东和他小四岁的妹妹都要在地上摆满大碗小碗来接屋顶漏下来的雨水，来回倒掉满了的水，忙得不亦乐乎。在晴天的时候，一缕缕阳光就会穿过屋顶的缝隙射进来，午后的光线在昏暗的后厅显得特别明亮，照出了空气中的浮尘，那时的浮尘感觉也是干干净净的，细微点点好像有生命似的，在光线里慢慢地舞动着，久久逗留，仿佛是徜徉在仙境的游子，依依不舍；照在地面上，一个个圆圆的光斑，静静地闪耀着。静谧的午后，他呆呆地看着，脑子里空无一物。

在后院有一口水井，记得有次一件当时觉得值钱的东西掉了下去，他就一桶桶的把整口井水全都提了上来，排空了水井，然后沿着井壁的砖块台阶，一步步爬下去把东西拿了出来，到了阴森森的井底，感觉好清凉，水滴顺着砖壁滴滴答答往下流，一会儿井底就开始积水了。夏天的井水是最清冽的，如果拿个西瓜浸在井水里，一段时间后再切开品尝，口感棒极了，在炎热的夏天那是最美的享受。感觉那时的人都精精灵灵的。

水井旁边有两棵粗壮的水杉树，在上面横了一根木条，下面就做了个秋千，再后边是棵桃树。放学后要么荡会儿秋千，要么在桃树下看看书。每到春暖花开，桃花怒放的时候，就会有蜜蜂嗡嗡的到处飞。那时候的养蜂人还是相当少的，飞来飞去的蜜蜂都是圆圆滚滚的土蜜蜂，它们也没有蜂窝，都会在残砖断垣或着老房子没涂石灰的墙壁上安家，在砖和砖之间的泥缝里挖出一个个小洞躲在里面。在春风沉醉的日子里，他就会找根细枝丫，从小洞里赶出一只或两只蜜蜂到空的玻璃药瓶里，再放一枝菜花，好像还是让它们在一个美好的环境里，可是过不了半天，蜜蜂就失去了活力，抑或是缺氧，抑或是残留的药味，可是当时他觉得它们是离开了真正的美好的环境后痛苦而死的。

在清澈的河底是水草，两边的浅水滩上满是直直的茭白，旁边的河岸上一个个手腕粗的洞，都是河蟹挖给自己的家，但也有说是蛇洞，让这些胆小的小孩不敢轻易伸手去掏洞。夏天没事就到自家的河滩头和小伙伴们戏水，手搭在河滩头石块上，两只小腿乱打水，一次在水里突然间感觉可以浮起来了，也就学会了游泳。

河岸上一般是自家的自留地，种一些果蔬。小东的母亲总是想着法的种一些果树，从娘家移植一些竹根来，慢慢的从一开始的一根两根到后来的小竹园。有次她又移栽了几株植物，枝干细细长长的，花骨朵也是细细长长的，等到开花的时候，长长的花瓣会弯起来，带着金黄的色泽，有一股特有的清香，一朵朵像一只只鲜艳的喇叭，挺好看的。小东的母亲说，这叫黄花菜，可以吃。小东一下子被惊艳到了，这么漂亮的花朵竟然可以吃？在当时物质相对还是很匮乏的年代，这样一种独特的食材深深地吸引住了小东，他心心念念地期待着在餐桌上尝尝这种花，一种既可以观赏又可以食用的花朵。一如桃树，桃花可以看，又能结桃子。就是不会栽樱花，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是没有市场的，但是如今到了春天看樱花成为了一种时尚。

黄花菜又名金针花，原名叫萱草，古称“忘忧草”。具有“观为花，食为菜、用为药”的美称。古时候男儿即将远门的时候，会在院子里种植金针花，让母亲欣赏、照顾，以减轻对自己的想念，所以又叫忘忧花。在花菜类当中，金针花可以说是最漂亮、应用也最广泛的。它可以鲜食，也可以晒干后再煮来吃，更可以拿来当观赏花卉；每年的五月母亲节，代表中国母亲花的慈祥之花，更是非它莫属。花黄色或橙红、暗紫等，花被六片 。

如今小东已经在上海市区安家立业，在喧嚣的城市生活里，时常回忆起少年时无忧无虑的自由天地，没有被工业化触碰到的乡村，纯正的大自然。十年前父母住的老家也被动拆迁掉了，以前的乐园已经变成了宽阔的笔直的人工河，仅剩的一隅自留地每年怒放着金灿灿的油菜花，还能看到土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看来生命力强大的它们还能找到新家。小东把父母的新家特地安置在了城市沙滩景区旁边，让二老推窗就能欣赏海景，不至于从宁静的乡村来到嘈杂的城市而不适应，而工作繁忙的小东平时却难得去看望父母，真是一花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