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桌上，爸爸一边吃饭，一边瞅着新闻联播，小伊跟着看了一会儿。画面上是几根类似心电图的曲线，红绿蓝几种颜色交叉着一路向上延伸，看上去气势汹汹。主持人不停的念叨着中国经济飞速发展之类的话语，让小伊莫名的浮躁不安。踌躇片刻，小伊假装有意无意的问爸爸：
“你...你什么时候走？”
爸爸一时没反应过来，吃了口面条，停了一会儿道：
“明天不走就是后天。”
小伊立马后悔问了这句话，就像死囚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又像打防疫针时看着医生弹针管，这种恐慌让他陷入了沉默。爸爸看着儿子，说道：
“怎么，这两天看我看烦了？”
“不是，不是。”小伊急忙解释：“地里麦子都种完了？”
“还剩北边树林里几分地，这几天进不去人，回头让你姑搭把手种上。”这话爸爸是看着奶奶说的。随后又转过脸来看着小伊：“放了学赶紧回家，帮着大人干点活儿，腿脚麻利点。”
小伊一张脸埋在碗里，默不作声，爸爸看他有点不对劲，把手放到儿子后脑勺上抚了抚，小伊脸颊上立刻挂满了泪花。
爸爸笑了，伸手抬起儿子的脑袋看了看，说道：“你也快长大了，眼泪可不能说来就来。”说着用他那粗糙的大手，为儿子擦了擦脸。小伊倔强的劲上来，头一甩挣脱了爸爸。
爸爸饭也不吃了，去摸自己的口袋，发现烟不在身上，于是作罢。又看着儿子说道：“
“这样吧，想要什么，我回到那边帮你寄过来。”
小伊擦着眼泪：“什么也不想要。”
爸爸又笑了，“要不给你买辆自行车，你自己在家学学。”
小伊低着头不作声。
奶奶在一旁笑着替孙子打圆场：“天天不就想要一辆吗，看别的孩子骑眼都发直。”
小伊被揭了短，把碗一推，跑去里屋床上趴着去了。眼泪打湿了被单。
爸爸和奶奶在客厅又聊了很久，小伊不知觉不觉睡着了。
睡意不知深浅，梦却悄然潜入。
小伊感觉自己又走在了去往河边的砖红色砂石路上。路的尽头不是砖窑厂，而是一堆高高耸起的土堆。上面长满随风摆动的茅草，茅草里站着一个人，迎着风在等自己。小伊认定那是爸爸，吃力的跑过去，近了，却发现是个老人，身形像极了刚刚去世不久的王老太。等小伊来到土堆下面，攀着茅草来到顶上，却发现站着的是个孩子。这孩子和自己一样高，更加瘦弱，头发挽成发髻盘在头顶。看他的着装小伊满脑子想到的都是土地公公。
“是你吗？是你吗？......”小伊站在那不知道问了多少遍，却始终没有回应。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那孩子却像鸟儿张开翅膀一样，张开了手臂，顺着长满茅草的土坡朝河面跑去。小伊想去追他，却羡慕对方的轻盈，自己的双腿则如灌了铅块一般。
小伊还是来到了河边上，眼前一片喜气洋洋，开满莲花，莲叶挤挤攘攘，遮蔽了流淌的河水。那男孩站在莲叶之间，头顶盘旋着白色的水鸟。
“牧音哥哥......”小伊对着男孩大叫。
男孩的身影跳了一下，似乎长高一截。
“牧音哥，水里的荷花全开了。”
男孩的身高又跳了一下，头上的发髻散开，随风摆动。
“牧音哥哥，我学会了，我学会聆听了......”
刚才的羸弱男孩此时变成了强壮的小伙子，眉宇间的英姿和土地神一般无二。
“来，小伊。”土地神说着抬起一只手，吹奏起一只芦苇做的短笛。
小伊在笛声中，看到河面上的莲叶在向自己招手，于是微笑着踩了上去。小伊觉得自己走了好久，河水里各色的游鱼在身边不停的跳来跳去。
他于来到土地面前。
笛声止住，土地一脸浅笑，说道：“地里的庄稼很快就会长出来的。”
小伊想到妈妈坟前的柳树和校园里的梧桐，附和道：“被烧焦的树叶也会重新发芽吗？”
“当然，你得相信它们的力量。”土地将手里的芦笛递给小伊：“来。”
“我...我不会吹。”小伊突然羞涩起来。
“再笨的学生我也能教会。”土地突然严肃起来。
“我又多了一个老师。”小伊似乎有点无奈。
“哈哈哈.....”土地大笑一番，将手按在小伊头上，眼睛里带着几分怜爱。
“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畏惧过，这让我很欣慰。”
这是小伊第一次听到土地夸奖自己，盯着手里的芦笛，嘿嘿笑了起来。
“对了。”小伊突然说：“有一个东西。”说着去翻衣裤的口袋，拿出了那张红色剪纸。“我不敢跟别人说，也不知怎么办。是去世的王老太的东西。”
土地接过剪纸，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原由。说道：“这是记忆在作祟，也是中国人品性。几千年了，他们从北到南，从西到东，无论怎么迁徙始终有一些根里的东西还是无法割舍。”
“王老太也是外来的人家，我好像听奶奶提过。”小伊说。
“你看。”土地展开剪纸：“这里面可有一个好玩的故事，是山坡上放羊人的爱情故事。”
“是真的唉，这羊看上去很乖呀。”小伊兴奋起来。
“工艺精巧是外表能看到的，这背后的故事可着实让人可怜。”
“是打仗的故事吗？”
“差不多，不过是跟自己的肚皮打仗的故事。闹饥荒了，人们各处逃难，相爱的人被迫分离，至死也没有再见过面。”
“真的好可怜。”
“哎！”土地公公最后的这声叹息，让小伊也跟着黯然伤神起了。
这时，小伊感到脚下的莲叶在颤动，原来是兰舟自行驶来，田田的叶子在给它让道。小伊上了兰舟感觉像到了家一样，比站在荷叶上荡来荡去心里安全多了。
土地也坐了下来，指了指小伊手里的芦笛，说道：“你来，试试看。”
“来什么？怎么来？”小伊将手里的芦笛举在额前，一脸的不知所措。
土地于是开始手把手教小伊指法，很快，兰舟便在小伊吹奏的笛声中，颠簸着朝空中飞去。兰舟飞过河边的树梢，飘荡在新播种的土地上，越过村庄来到王老汉坟地的上空。土地这时重新摊开手里的剪纸，对小伊嘘了一声，小伊放下芦笛，捏了捏发酸的脸颊。
只见土地对着剪纸闭目默念一阵，让小伊去学。
小伊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照做了，闭上眼睛照葫芦画瓢：“揭谛揭谛，波罗揭谛......”
念完三遍之后，土地手中的剪纸突然化作一团火焰，向下方坠去，一直落到王老太的坟头上，化作一缕青烟。伴随着那缕青烟的升起，小伊看到一个麦田童子像猴子爬杆一样，顺着烟雾爬将上来，然后一跳跳到兰舟的尾梢上，对着土地作揖。
“牧音哥哥你原本就和麦田童子认识？”小伊恍然大悟。
“麦田童子？你起得的名字？”土地煞有其事的看着小伊。
“我也是为了交朋友方便。”小伊嘿嘿的笑道。
土地也笑了：“我看不错。这些小家伙单纯可爱，值得你交朋友。前几天遭劫多亏了他们给我护法，真是无微不至。”土地伸手在麦田童子的鼻梁上刮了一下，童子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那朵白莲花真的是你？”小伊此刻睁大了眼睛。
“白莲不是我，我在莲花里，那里一片清明，凝聚着大地的力量，没有它我不会再坐在这里。”
“一朵莲花救了咱俩的命，也救了这片土地。”小伊对白莲肃然起敬。
这时天空响起一声闷雷。土地哎呀一声：“要下雨了。”然后接过小伊手里的芦笛，吹响之后，兰舟朝河边原路返回。
雨水哗啦啦的很快落了下来，土地带着小伊和麦田童子躲在一株巨大的荷叶下。隔着雨帘，三人看着雨中还在河面上飞舞的蜻蜓和小燕子，耳边尽是喧闹的蛙声。
“站稳脚跟，注意聆听。”土地的话未落音，小伊感到身体朝一边翻去，原来是一只青蛙压翻了荷叶。小伊还没来得及重新站起，荷叶又朝另一边斜去，如此这般来来回回，小伊迷迷糊糊从梦中睁开了眼睛。
朦胧中小伊看到爸爸翻身起床，把外间高低柜上的一碗凉开水灌进肚子，又回来躺到床上，顺便把小伊蹬到床角的毛毯重新盖在儿子肚皮上。
窗外是哗啦啦的雨声，直到天亮才稍微止住一些。
小伊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于是心里不由的一惊赶紧跑下床，站在堂屋的门边向院子里瞅。屋檐稀稀拉拉在滴水。小伊光着脚，没法出去，对着厨房喊奶奶，奶奶围着围裙探出头来。
“叫什么叫，你爸在那边屋里收拾小麦呢。”小伊并没有去问爸爸，但是奶奶的回答直接道破了他的心声。爸爸从厢房的粮仓里伸出头来，小伊赶紧缩回身子，跑回床边乖乖的穿好衣服。
小伊很快又想起另一件要紧的事。急忙跑出去把院子的各个角落扫视一遍，却没能寻见阿利的身影。昨天睡觉前小伊看院子上空满天星斗，以为今天会是个好天气，就把阿利安顿在石榴树下。没想到下半夜会变天，不知道这一夜会把它淋成什么样，万一雪上加霜，再因此送了命，那小伊心想自己要哭死了。
小伊对着各个厢房的门吹了一遍口哨，最后从西厢房杂物间的门缝里伸出一个脑袋。小伊立马跑过去，发现阿利身上完全是干着的，欣慰的在它头上拍了拍说道：“你自己爬进来的？真了不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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