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以为他们在她面前会很避忌田明的身份,毕竟大公子名声在外,而且不是什么好名声。
没想到他们居然毫不在意。
田明由“大公子”的称谓谈到了父母,他对老板娘夫妇并没有儿子应有的尊敬,而是颇有微词,觉得他们思想僵化,行为保守,没得文化又不肯接受新事物,出来几十年了,仍然满脑子小农意识。明明跟不上时代了,偏偏却不肯把机会让给年轻人。
谈得兴起,田明甚至把老板娘前两天的一桩糗事也抖擞了出来。
前几天,老板娘去纹了眉毛和眼线,自以为年轻了十岁,雄纠纠气昂昂地回家了。
他们家平时黑灯瞎火冷眉秋眼的,因为没有人待得住,田明和田亮难得在家,老板一般都是近十二点才落屋。那天晚上老板按亮灯,老板娘幽灵一样坐在宽大的沙发里,在暗处上上下下把他全身审视了个遍。可惜老板看都没看她一眼,把老板包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响响地打了个嗝,提着皮带向厕所方向去了。
老板娘闻到股刺鼻的酒味。她象警犬一样翕动鼻翼,悄声跟上去,一直跟到厕所门口。老板突然想起没拿换洗衣服,一转身,和老板娘撞个正着。
老板吓了一跳,酒醒了大半。
“闯你妈个鬼哟,你跟到我干啥子,想吓死老子啊?”昏暗的灯光下,老板娘因为洗了澡,鸡公头耷拉了下来,乱蓬蓬地散在额头上。下面两条又粗又长的毛毛虫,再下面又是两条又粗又长的毛毛虫,还蓝幽幽的。
待看清是老板娘新纹的眉毛眼线后,老板忍不住骂道:“闯你妈个鬼哟,年纪一大把了弄成这个鬼样子,嫌我命长吓不死吗?”
老板娘满腹热望顿时熄灭,火气也上来了:“今晚去哪了?都和谁在一起?”
老板不理她,把衣服搭在肩上往厕所里走,老板娘跟在后面絮叨个没完。
到了厕所门口,老板一手把门,一边回头对老板娘说:“厂头的事说好了你管,你最好把产量质量早点抓起来,多花点时间在厂里头。公司有我,用不着你一天到晚守到。你偏要守到也就算了,现在又去整这么没用的。有那时间瞎折腾,咋就没时间帮我准备下换洗衣服?”
这几句话老板说得和颜悦色客气有加,老板娘心里却有些慌了。她清楚老板的为人,真发起狠来,就是这个样子。她没去注意老板最后一句话,听老板提到厂里,神经就高度紧张了,莫非他在打厂里的主意?
老板又丢下句:“闯你妈个鬼哟,一天不把心思花在工作上,都整些啥子幺蛾子嘛。五六十岁的人了,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妹儿嗦。”不待老板娘回话,他用力关上了厕所门。
“闯你妈个鬼哟”是老板的口头禅。这几年,随着钱越来越多,老板变化很大,完全跟变了个人一般。惟一没变的,就是这句口头禅了。老板娘觉得又安慰又心酸。
那天晚上老板娘几乎一夜未眠,把几十年的事都想了一遍,越想越心慌。明明她比老板小三岁,为啥时间就这么优待他?她老了,再怎么保养,也就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了。他却看不出多少岁月痕迹。反而因为事业成功,举手投足比年轻时更添了魅力。老板娘总觉得所有的女人都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男人。
早上老板娘搭田明的车去公司,忍不住对儿子诉苦。这两年,老板要么早走要么晚走,从不和她一同出门。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有情况,可又苦于找不到证据。
田明要她莫自己吓自己,说老头只是因为老夫老妻审美疲劳了。他又不是没见识过绝色美女,也亲眼看到了绝色美女老了是啥样,嫦娥当前也不会动心了。
赶上田明心情好,好好地劝慰了母亲一番,说倒回去三十年,长寿哪个不晓得老板娘是大美女。现在那些靠化妆品堆出来的所谓美女,哪个敢和她比?并信誓旦旦老板只是工作忙,有她在前,哪个入得了老板的法眼嘛。
老板夫妻是长寿葛兰镇下属一个偏远山村的人。在村子二十来户人家中,老板娘年轻时确实是有名的美女,说是村花都不为过。老板娘被儿子夸得眉眼俱开,脸上几条毛毛虫一起蠕动,的确有些惊悚。别说老板了,田明都不敢多看。
“这样,这样,”田明学给李可和林晚看。李可笑得直叫哎哟。林晚端起杯子,咬住杯沿装喝花生浆,心里想这个人的嘴真够损的,居然用这种语气说自己的妈。老板娘为人本来就讨厌,如果不是李可,她可能会觉得很解气,可这个人是李可的男朋友,她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一个人连对自己的母亲都这样,对女朋友又能好到哪里去?
李可笑够了,拍了一下田明的手:“你过份了吧,添油加醋的,还这么尖酸刻薄。你当写小说呢。那可是你妈。”
田明不以为然:“老太婆是自己想不开,年纪都这么大把了还把我老汉管这么紧。男人嘛,看到年轻漂亮的美女谁不想多看两眼?又不代表啥子。说难听点,我老汉六十多的人了,想有啥子可能也力不从心了。就算真出去灯晃了几圈,他还不是晓得回来?你想嘛,我和田亮都这么大了,过两年他把公司交出来,就可以享清福了。未必他还会抛弃她,和哪个野婆娘从头开始么?他又没得老年痴呆。”
李可望林晚一眼,有些尴尬:“你喝多了吧?越说越离谱。”
田明道:“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晓得。这里都不是外人,我是想让你们小心点,老太婆这几天心情不好,莫凑上去刚刚成了她的出气筒。”
他一扬手,又要了瓶啤酒,又用烟指指林晚:“老太婆对你意见大得很哟。我天天听她念叨你,说你不懂事,脾气又古怪,这个那个的,耳朵都听起茧子了,还以为你是个神厌鬼憎的。今天一见,明明是个乖妹儿嘛。也是哈,真是老太婆说的那种人,咋可能和我们李可做朋友嘛。”
李可替他倒酒,趁林晚不注意瞪了他一眼。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从鼻孔里喷出一连串烟雾,又道:“老太婆成天神神叨叨的,做出来的事我都看不上。”他想了想,摇摇头,”明明更年期早就过了嘛。”
林晚咬住了下唇若有所思,李可也默然了好一会儿。
田明不知是醉了,还是平时太憋屈,仍絮絮叨叨数落老板娘:“你们看人家,”他挟烟的手向空中虚虚地一指,“小天鹅,三张桌子起家的。现在生意都做到美国去了。我妈老汉倒好,做了十几年生意,开公司也好几年了,冲出重庆占领中国迈向世界的口号也喊了几年了,如今还是个口号,重庆都没冲出去。不是没得本事是啥子嘛,偏偏还说不放心把公司交给我。”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原来也是个怀才不遇的,跟李可总算是有共同语言。只是这点共同语言,能换得他的真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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