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十里的山岭,就是三五十里的林海。
在高处走,你想象不到山下有道路,路边有人家。莽莽苍苍的绿色浩荡,如未开发的原始树林。但实际,我知道,这只是不多年的封山育林,山便捧出最盛大的绿色,疮痍满目已经是再看不见。
座座山头,层层梯田,互相间隔与比对。人在南北的分水岭上行,便只见树木,不见庄稼。集中的是大片的洋槐树,是人的专栽,而其它的林木,是自发的长起,太多就不见凌乱,就有自然的气势。粗略地看来,都是巨幅绿墨铺排的一统江山。
因了不能纵横的遥望,不能站在高处的挥洒,好像展不开心胸,我不喜欢延伸到天边的平原,只爱这挥手就能揽过来,再摆手就能放远去的岭脉的起伏折回。又最爱晚秋、整冬和春天。山骨在前,定睛去数,能知道山有几根毛细血管,每一个细胞都能与我从眼睛出发的光点相遇,山真的是能对你敞开心扉无一点遮掩的好友,能让你尽情驱驰进退的大友。
这一段却是东西的分野。行走里只能看见树顶,绿旺旺的,成庄稼的小苗般。手要是足够长,就能伸开去摸一下那一颗颗脑袋,让深绿在指间流动。
有一大片最柔的树顶让我陌生,我不能把它们和我知道的树木对上号。怎么可能啊,对我这庄稼汉、山里王?是茴香吗,不可能有大面积的拔起;是合欢吗,看不见那粉绒的团花。风吹来,这一片树顶摇动得要明显些,却没有一点的声响,或者说它们的窃语不让我听。
寻路,下去,探问。我想着。但眼前无路,远处也不知道有路无路,索性辟开杂草灌木,荆棘乱石,能走走,能跳跳,要看这异格的所在。
腾地一下,差点跳到人家的木屋顶上,赶紧收步。有一个小伙子走到门外,我们互相看见了。
他是南方人。来这里四五年了。带着私奔的女友。别人的喜好在灯火的都市,他却喜欢这自在的林间。这几百亩都是茂盛的竹子,我刚才看到的是竹顶。
他对我保持足够的警惕,我告诉我也在不远的村子。“私奔”这两个字有很大的内涵,但我不应该有发问追底的要求,我得允许人家盖住不让我看。
木屋前铺着石板,石条上摆着成对成队的花盆。我觉得山间养花实在没有必要,这远近所有的草木都不是可以当做花吗?我把我的意思说出了口,小伙子笑了,说这是他妻子的随手种植,养花是南方人的通病。
他明显不是隐士,他自然没有隐的资本。我见这山前山后,林外林内,都跑着鸡子,定是他的养殖。他告诉我不必去弄饲料,满山的东西它们吃不完,需要提防的是蛇和狐狸,他没事就得去巡山。当然不是大王的指派,却是明察暗访,守护和破坏并举。
他把他暂时或永远的人生安排在这里了,一切都有可能,或一切都不可能。这里有人们向往的田园的一切,我不必去看什么一弯流水,两亩庄稼。他要去北边转,问我是否随了去,我点头跟上了他。我不用问,他主动给我说他的山中岁月。他心很细,有识见,但始终把自己的心底东西包裹着,小心着我的触碰。我们走着,峰回路转处有小榆树动人地站立,他眉宇舒展,轻轻一笑。路随山转,曲弯处好像也让人心提顿,随着那弧度温馨和抚慰了一回,他和我对视。无语有心的感动,在山行间体会。
“我家乡就是这样的格局,我在这里又建造了故乡。我原来以为把故乡带在身边就没有缺憾了,但移来的故乡没能让我心安。”他说着,有忧心忡忡的样子了。
我不能安慰他。
他只在我们见面的起初说了他的妻子,下来再无正面的提及。他来自江南的妻子,如今是北地的女子了。是在云深不知处行走,还是只在此山中劳动?
我这脚底下可能就是很多人所谓的诗意和远方,几乎每一个吃饱了撑的的城里人都有这样一个梦想。古旧的读书先生欣赏的山林气,也都在我眼前几十米的地方。
山中飘着雨点,我们根本不顾。他转过那边去收鸡蛋、摘黄瓜和豆角去,我继续我的山行。
我再看那竹顶,愈加柔静。我疑心这竹子一年都不会停止生发,最顶端的那些嫩叶小枝,一直都是春来的模样。三五天稍微的老气出现,就被接下来的新生超越,只以新竹新叶对人对世。
这山中哪能藏着或埋着什么呢?似有着无法推知的神秘,可秋深落木后怎么就一切毕现呢?
它实在也是安顿不下什么的。我在缓缓的行走里激发对它的深爱,可我的脚步怎能为哪一寸土地停留?
又该拐弯,一带的新奇的山又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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