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星期六早晨,一样的麓山南路,一样的茶颜悦色。
我选了最里面的位子坐下,对面则坐着交往两个星期不到的女友。点了两杯幽兰拿铁,女友喝冰的,我和往常一样要了热的。女友从帆布包里拿出书和笔记本,展开在桌上,顺其自然地开始写什么社会学作业。
她动笔前,还吐了吐舌头,满眼恳切地问我:“这作业挺急的,不过完成倒也很快,可否当在图书馆一段时间?”
哪有出来约会还写作业的。但经她这样一番解释,加之那恳切眼神和可爱模样,这件事竟变得合理起来,甚至非这样不可,不给出肯定答案简直就是反伦理反道德的事情。奇怪的要求,奇怪的感觉,我心里想道。于是我点了点头,说:“主意不坏,但下次不准带作业了。”她俏皮一笑,小孩似的嗯了一长声,旋即沉浸到她的社会学作业里了。
我看着女友,不禁想起之前的好多个这样的星期六早晨。
那段日子里,每次喝茶颜之前,我都会静静注视它好一会儿,如信奉耶稣的人用餐前的祷告一般。高中刚学人体生物学时,我之前对身体充满的敬畏感便荡然无存了。所有的五官和五脏六腑之类的结构,按书里的解释原来都有其特定的运作方式在工作着,工作量巨大却有条不紊。再细想时,又全部变成了细胞的活动,最后甚至沦落为各种有机物和无机物的分解合成,合成又分解的过程,全然失去了过去能够吸引我去无限遐想的神秘感。世间事大抵如此,一旦过分追求把事物的结构弄清楚,非得把握它的一切细致的方面,最后只剩下机械枯燥的感觉罢了。人体是这样,好多事情也是这样,爱情也是这样。
和前女友分手是上个月的事情,她离开时眼睛很红,但始终没有一句话。我很怅然,却也只剩下沉默。在我和她之间,之前的许多个深夜爆发的许多次争吵,早已将开始时的热情消磨殆尽了。我们把爱情按自己的方式掰开来,又以对方厌恶的方式狠狠揉碎,如人体结构一样分解彻底,再不复一点浪漫,再寻不到一点怀念。分开是自然,对此我和她虽然难过,但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注视着眼前的茶颜悦色,思维倏地被过去某个时间节点有过的想法撕裂开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进入到被茶水包围的世界里。在那个世界,一个个明亮剔透的水分子在眼前漂动,其间还有奶白色的糊状物,像夏天湛蓝天空飘浮的白云,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舒畅。奇怪的是,另一与之矛盾的感觉也铺天盖地般袭来,冲击舒畅直至将我吞没,毫无征兆却如宿命一样的必然。水分子也好,奶白色糊状物也好,全都失去了整体的神秘感,一切变得索然无味。好似历史学说白了是讲故事,化学是搬弄元素的东西一样,一种简单而令人无比枯燥的归纳。我没有办法逃离。
所幸作为工科学生的缘故,脑子里科学理性的部分终究是占上风的,我立刻停住这种荒谬的幻想,又回到我马上要喝它的现实里来。茶颜上面一层奶,下面是茶,我轻啜一口,茶水的香味由口入五脏六腑,又从五脏六腑回到口里,达到一轮升华,使香味更浓。茶水的温度润过喉咙,那种暖意与早晨的清冷交融,使身体达到了一种舒适的平衡状态。让人安心与幸福,我总是这样想道。
等了许久的茶颜终于上来了,女友也刚好完成她的作业。
“你这人真怪。”女友喝了一口突然说道。
“何以见得?”
“一会儿惆怅一会儿高兴的。”
“我有个提议”,我拿起装奶茶的纸杯,舒适的温度通过手指传遍全身,我对着吸管轻轻吸了一口,“下个星期六再一起来喝怎么样?”
“一样的星期六早晨,一样的麓山南路,一样的茶颜悦色,不坏”,她可爱地眨了几下眼睛,“不过下次我也要喝热的。”
“还有,不准带作业。”
我俩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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