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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起床时,凌晨住进来的几个骑行者还在酣睡。轻手轻脚收拾完行李,爬上地面一层,朱军和那位大叔摩友的摩托车已经离开了。
铺满大片云朵的天空被压得很低,环绕群山的那层雪白棉絮,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天边飘浮的白云,还是山间缭绕的烟云。云层稍薄的区域透出的一丝清蓝,便是与群山黛色决然不同的明媚色。阳光还未挣脱出云层的遮蔽和束缚,晨光中的通麦浸润着丝丝缕缕的清凉,徒步的感觉格外清爽。
兴许是通麦大桥中断,少了来往车辆,而我出发时间比赶路的骑行者晚,因而走了二十多分钟都没有遇到其他的人。路边耸立的易贡国家地质公园纪念碑,在山坡的树丛中格外显眼。不过,考虑到通麦天险的行程时间,我就没有过去观看。
再转过一个大弯,两周前发生垮塌事故的通麦断桥,便刺目地突现在了眼前,让人不敢再多看一眼。
波涛汹涌的易贡藏布江裹挟着浑浊的泥沙,奔腾在仅一米余宽的临时人行索桥下方,激起的浪花似乎要随时吞噬江面上的一切。索桥的桥面顺向铺着一层厚厚的木板条,两侧的钢索间扎着钢筋围成的栏杆,其上还有供行人抓握的粗尼龙绳。
离索桥越近,我的心越忐忑,越紧张,甚至渐渐有了一丝丝的恐惧。在桥头的武警检查站登记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握笔的手竟然微微颤抖,写下的名字也极其难看。
随后,桥上值勤武警示意我过桥。那一刻,从索桥通行的人,仅仅只有我一个人。一只手紧紧抓住索桥外侧的尼龙绳,然后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对岸挪动。耳边除了脚下江水的轰鸣声,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而眼前所能看到的,也仅有透过钢筋护栏向自己涌来的滚滚洪流。到了索桥的中央,扑向眼底的浊浪掀起了一个个翻腾的漩涡,似分分秒秒间就要把我吞没。又一个大漩涡扑过来,我感觉索桥忽然晃动了起来。然后,脑袋变得一片空白,整个世界仿佛在一瞬间静止,根本迈不动脚步,甚至不敢呼吸,就连心跳也忽而停止了……
两百余米的通麦索桥,恍若被我走过了好几个轮回。直到跨上辅桥的那一刻,我才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而双腿的酸麻似乎提示着我,刚刚过桥有多么紧张。
如释重负地大大呼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拍拍胸口去安抚噗通跳的小心脏,不想,这个小动作被桥岸值勤的武警瞥见了。看他对我笑了笑,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向他致敬后,便离开了索桥。
江岸边空地上有一些简易工程房和大批的工作人员,忙碌着重建通麦大桥。道路一侧停的车辆,除了运送钢材和砂石的卡车,还有几辆中巴车。有的车顶架着几辆自行车,看样子,应该是在运送不愿徒步或骑行通麦的驴友。
我径直往林芝的方向走去。
▲ 回望横跨在易贡藏布江上的通麦索桥 ▲ 路崖外就是帕隆藏布江回头望向横跨在易贡藏布江上的通麦索桥,即便渐行渐远成一条丝线,也没有完全抹去我心里的余悸。在索桥往下游的不远处,咆哮的易贡藏布江汇入了帕隆藏布江,使得江面宽阔了不少,而江水也变得更汹涌了。
往前的道路非常狭窄,大部分路段仅能通过一辆大卡车。路外侧是滚滚奔涌的帕隆藏布江,稍有不慎,一坠崖便会尸骨无存。内侧无论是裸露着泥石流痕迹的坡地,还是直压路面的嶙峋峭壁,抑或是掩映在树林和藤蔓间的陡崖,都无一例外地隐藏着随时坍塌的危险。不仅如此,路基尚未加固的路段,满是碎石的外侧明显低一些,而几乎全是泥泞的路面,让人难以想象出雨雪天该如何通行。
这就是被称为“通麦坟场”和“世界第二大泥石流群”的通麦天险。
▲ 通麦天险之老虎嘴少了来往的车辆,而沿途除了路况极差的路段附近有施工人员修建隧道外,也鲜有经过的路人。我一个人徒步在险情遍布的通麦天险,眼睛敏锐地洞察周围的景象,耳朵专注地聆听周边的动静,脚步更是丝毫不敢停滞。尤其是经过有滑坡泥石流痕迹的山体和骤然临江拐弯的盲区,更是格外小心谨慎。
一阵骤急的太阳雨过后,又经过了事故频发的老虎嘴,我心里的担忧缓解了许多。只不过,背着沉重的背包一路不停地徒步,炎热和汗水且不说,口渴得像是嗓子冒了烟,别提多难受了。以至于盼到了路边有施工人员的宿舍时,心里比搭到了车还激动,而讨得一大杯水后,更是一口就喝了个底朝天。
几个施工人员是从四川过来的,在通麦修隧道。他们有车往返林芝运材料,但当天得下午四五点以后才启程,问我要不要等着搭车。我想继续徒步,便婉谢了。
杯子填满水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又出发了。不久,就到了雅鲁藏布大峡谷的观景台。从台上向远处望去,脚下的帕隆藏布江汇集了拉月曲的一大河水,继续咆哮着奔向前方,直至消失在山间的峡谷。被经幡包围的观景台介绍栏,用中英文写着,雅鲁藏布大峡谷是世界第一大峡谷,堪称地球上最后的秘境,总长504.9公里,最深处达6000米,平均海拔在3000米以上。
▲ 雅鲁藏布大峡谷简介 ▲ 观景台已经被经幡包围 ▲ 拉月曲汇入帕隆藏布江那时候,我仅仅知道帕隆藏布江是雅鲁藏布江的支流。如此看来,汇入拉月曲后的帕隆藏布江流域,便是雅鲁藏布大峡谷的一部分了。
溯拉月曲奔流的方向继续前行,直到正午十二点。在徒步整整四个小时后,我终于到达了排龙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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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龙乡比通麦更小更简陋,山谷间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挤了十来栋砖木结构的平房。唯一的一栋两层楼房,便是废弃的小学。虽说是乡一级的行政区域,但完全没有对应的政府机构,多半的房屋都是餐馆和住宿。
后来查资料才知道,排龙乡的全称是排龙门巴民族乡,主要聚居门巴族、珞巴族及藏族的人们。除了排龙村靠近国道外,其余八个村都深隐在拉月曲右岸的雅鲁藏布大峡谷中,几乎与世隔绝。2000年易贡特大山体滑坡后,最终溃决的易贡湖洪水摧毁了各乡村的大部分山间田地和马道,但大部多排龙乡山民依旧不愿意前往政府出资修建的新乡镇,而继续在深山密林间过着与世隔绝般的悠闲生活。
进了一家家庭式餐馆,要了一碗肉丝面。餐馆老板是一位大姐,看服饰应该是藏族人。房间外边有一条木制的走廊,摆放了一排桌椅,房间内部则有藏式风格的墙壁、木床和暖炉,木柜上供着活佛的相片。
坐在房间里,不一会儿,浑身就清凉了许多。待老板把面条端进来,一看,这份量真不是一般的足。要在平日里,我恐怕还得掂量能不能吃完,但那会儿吃个精光却感觉刚刚好。
饭后的烈日又毒辣了许多,继续往林芝方向徒步,看着路外侧的拉月曲滚滚奔流,也丝毫感觉不到清凉。没多久,吃饭时补充的水分就被蒸发殆尽了。山谷间的道路依旧很烂,时不时爬坡的路面上,被暴晒的尘土在脚边飞扬,偶尔一辆工程车驶过,灰尘便扬满了整条路。而最最不能忍的,便是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特别容易招小飞虫。你走哪儿,那些小飞虫便围绕着你跟到哪儿,怎么挥都挥不走。
约莫走了两个小时,身后飞驰来一辆越野车,然后在漫天的灰尘里停了下来。一位姑娘从窗口伸出头,招呼我上车。
一看,那姑娘原来是上午过通麦索桥后看到的一位重庆背包客。下午从排龙乡出发后遇到,我们还一起徒步了一段路,只不过后来她想等车,便分开了。那会儿跟她聊天,她说在通麦等车时掉了手机,跟同伴坐上车好一会儿才发觉。因为折返回去找手机,所以一个人被落下了。
越野车的司机是一位藏族大哥,名叫土邓达瓦。
之后我才知道,重庆姑娘搭上这辆车后,便跟达瓦说她有伙伴在前边徒步,希望一会儿遇到了,就一起捎上。达瓦答应后,她便一路寻找我的身影,直到那一刻看到了我。
越野车开得飞快,不到一袋烟工夫,便走上了柏油路。路两边的树木林立,满山遍野都是黛绿色,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格外生机勃勃。越往前走,拉月曲上游的水势越小,水色也越发清凉。再过十几分钟,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宽阔的高山草甸上,木篱笆、木板屋、草场、田园错落有序,在四周灌木丛和云杉、松树密布的幽幽林海间,构成了一幅恬静安然的世外山居图。
这就是鲁朗,林芝地区素有天然氧吧和东方瑞士之美誉的小镇。
▲ 鲁朗的幽幽林海 ▲ 穿鲁朗而过的G318国道集镇中心在国道的外侧,林立的店铺招牌上,最显眼的几个字便是石锅鸡。不过,达瓦没打算停留,那会儿又不是饭点,鲁朗最特色最有名的一道饮食,便成了我小小的遗憾。下车给达瓦和重庆姑娘买了几瓶水,便匆匆继续赶路了。
出了鲁朗镇,车子就开始在盘山路上爬坡。遇到十几个藏族人似乎在路边等车,达瓦便停下来,用藏语跟他们交流后,打开了后备箱,让他们把行李放了进去。之后一问,才知道那些藏族人是希望达瓦把他们的行李顺路带到前边的村子。
到了一处旁边有个小村庄的路口,达瓦停下车,把那些藏族人的行李往路边卸放。我下车帮忙时,好奇地问,行李就这样放在路边能行么。达瓦说,没问题,这边藏区的人不会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爬坡的海拔越来越高,离天空的距离越来越近,视野也越来越开阔。渐渐的,远处群山的山顶又呈现出了光秃秃的灰褐色,与天边的白云形成了分明的界限。阳光未能透射的云层,在黛色或灰色的山峦上,投射出了一片片黑色的光影。
▲ 俯瞰鲁朗林海 ▲ 鲁朗林海此时的天空 ▲ 色季拉山口 ▲ 南迦巴瓦峰被云层掩映 ▲ 透过经幡仰望天空,也是许愿么当满山遍野的经幡出现在眼前时,我知道,我们又翻上了一座著名山峰的垭口。在海拔4720米的色季拉山口,一大块巨石上漆刻着中藏文的山名及海拔高度,周围则是覆盖着浅浅草皮的坡地。往远处看,南迦巴瓦峰被天边的云层掩映,仅隐约透出了一小块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峰。
过了色季拉山口,便是山林间盘旋而下的山路,远远俯瞰过去,青灰色的路面仿佛是围绕着黛青色山峦的一条条丝带。更远处山谷间的平坦处,则有星星点点的灰白色房屋,看似是大的村庄或是小的集镇。
约莫半小时后,我们走完了盘山路。穿行几个藏族小村庄,通过光影斑驳的林荫道,云朵又远在了天边,而林芝则近在了眼前。
不过,让我疑惑不解的是,林芝的行政区划是地区,也被誉为西藏的江南,想象中的市区至少比县城繁华,但放眼望去,除了路边有几栋楼房挂着行政单位的名称,街道有些破败不说,还缺少城市特有的活力。
达瓦说,这里是林芝镇,曾经是林芝的政府驻地,后来,林芝地区政府迁到了八一镇。也就是说,现在林芝地区的首府是八一镇,逐渐衰落的林芝镇,则仅仅保留了几个机构单位。
出了集镇,车窗外的风景很快变脸成了新的模样。在两岸的灌木草丛和错落的沙洲草滩中,风光旖旎的尼洋河流淌着翡翠般的水色。迎着午后明媚的阳光和投影其间的蓝天白云,河面则又泛出了一道道的波光和一层层的瓦蓝。远远近近间,不同视觉角度的尼洋河呈现着不同的水色,相互交融,恍如梦幻。
▲ 尼洋河畔风光也难怪,尼洋河传说是神山流出的眼泪。美得那般动人心魄,仿若生出了灵魂。
下午五点半左右,我们到达了林芝地区的首府八一镇。城区的街道宽阔了许多,街边清一色三四层的藏式楼房,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格外整洁和干净。临街林立的工艺品商铺、饮食餐厅、超市、宾馆酒店、KTV等设施,无不彰显着“西藏江南”的繁华。
达瓦把我们带到了林芝客运站附近,然后就道别了。重庆姑娘的同伴搭车离开林芝前,把她的背包托驴友寄放到了城区的一家客栈。于是,我陪着她去找那家客栈,也看看有没有床位住宿。
▲ 藏族大哥签名傍晚阳光的热度不减,背着背包走在稍显稀疏的人群中,不一会儿就湿了一身的汗。穿过了好几条街巷,我们才找到青旅客栈。不巧的是,客栈已经住满了。那会儿,我们的手机电量都耗尽了,没办法搜索附近的客栈,便只好原路返回,往客运站的方向边走边找能住宿的地方。
沿路一连问了几家宾馆和青旅,不是房间住宿费超出了心理预期,便是客满没有了房间。最后,我们在客运中心旁找到了一家特价的宾馆,房间环境还可以。好说歹说,一个标间的住宿费减到了八十块钱。就近到楼下的沙县小吃店吃了晚饭,洗完澡,再把一包脏衣服洗完,时间便到了晚上十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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