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 2001年,7月上旬,夏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全国有多少大城市我并不知道,但我听说过“深圳”,是读初二那年的夏天,秋水告诉我的。
那年暑假过得非常漫长,从放假开始后的一个多月,我都没有收到秋水的来信。我以为她从此消失了,但她至少应该告诉我消失的原因吧,朋友之间怎么能突然不联系就不联系了呢?
我们从一开始就有约定的,一般情况下我们要保证三天内回复对方的来信!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三两天就往学校的门卫室跑一次,最后门卫阿伯见到我,就远远招手喊话:
“204班1号的夏生,没有你的信件!回去吧,回去吧!”
但我不相信,我还是冲入门卫室,把一堆新来的信件反复翻四五次后,才心灰意冷离开。
那时我多么想去派出所报案说“秋水”失踪了!可“秋水”是谁?她家住哪里?她实际年龄几岁?外貌特征如何?我可全然不知呀!难道要我拿着跟她来往的信件当线索?那我会不会被关进精神病院?
都怪我们那些荒唐的“约法三章”:
“在上高中前,不约见对方,不问对方真实姓名,不问对方家庭住址,不可追问对方不想回答的问题……”
一直到八月上旬,我冒着倾盆大雨失落的再一次前往学校,老天爷似乎可怜起我来,那天门卫阿伯站在门卫室外,手里拿着信件,暴雨中一眼看出了我,也如同孩子般跳跃欢呼:
“204班1号的夏生,你的信件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我如获至宝,小心翼翼拆开“爱心”封口,慢慢抽出粉红色信纸,就在雷鸣电闪,风雨交加之下,吃下秋水寄来“定心丸”!
“夏生:
非常抱歉,暑假开始的第一天我的母亲就从深圳回来,隔天又带我去深圳,走得太匆忙了,来不及回信,让你担心,让你焦虑。若不是我们有约在前的话,我想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当面跟你说声抱歉!
今天从深圳回来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到学校去,门卫阿伯告诉我我有近十封来信,我也很不安,我知道那些都是你的来信。实在很抱歉,所以,我也马不停蹄地连夜给你回信,以告诉你我平安无恙,我什么事都没有,我回来了。而且,为了表达对你的歉意,我将详细地给你介绍我眼中看到的大城市——深圳!”
接下去,通篇就是秋水在深圳的所见所闻和所思所想,一座大城市就在他细笔画微微向右倾斜充满秀气的字里行间第一次立体的展现在我眼前。
也就是从那封信里,我知道了南方的一座大城市——深圳!
“那巧了,邻居孟大叔前头刚从深圳回来,听他说他在上班的电子厂还在招工。不过……你好像还没成年,过了明天你才满13周岁,你连身份证也没有!”
他说着,又自顾喝了一小口,夹了一大块肉给我,肉很厚,好像是兔子的后腿。
“吃下去吧,要是身材再长高一点,别人可能还看不出来,反正你不爱说话。”
依他所说,不说话看起来就好像比较成熟,可是至于身高的问题,那也不是我的错呀!我想他估计快喝醉了吧?
“别以为我喝醉了,我意思是说,你一开口,别人就可以从你的语言中断定你还未成年。”
“那也不是我的错。”我心里想。
“不过问题总有解决的方法,你慢慢吃,我去问一下邻居孟大叔。”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出院子,不久后又摇摇晃晃回来。
“问题解决了,孟大叔说,现在工厂除了招普工,在这假期,还专门招暑假工,暑假工的话,你去办张临时身份证就可以了。”
“我可不是做暑假工,我是要做长期的,反正上不了高中了。”
“暑假才刚刚开始,你只是上不了县一中,就先以暑假工的身份进电子厂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说不定你到时你又想读书呢?”
“我早就说过了,上不了县一中,我就不读了!”
“好好好,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做主。”
就这样,隔天我又到镇上的相馆去拍照,还加急做了临时身份证。
三天后,我又到学校门卫室去,可是,秋水——没有回信!
我更加六神无主,心里空荡荡的,以至于从学校出来,在通往镇上另一所中学的十字路口,差点和一个女生的自行车相撞……
一周后,在南下深圳的前一天,我再去学校门卫室去翻信件,花花绿绿的信件中,没有一封是秋水寄来的!
我黯然伤神,我真不应该给她写那样简单粗暴的内容,她看到后,或许在生我的气了:好朋友之间,怎么说不见就不再见了你?不就没有考上县一中吗,怎么就说那么丧气的话?她是不是也对我失去了信心?不再理会我这可怜鬼?但我知道她不会的,要不然她不会忍受我三年来的满腹牢骚!
可是,一周了她还没有给我回信,难道就如一年之前夏天的暑假,她的母亲从深圳回来,把她带去深圳,匆忙之间她来不及给我回信?那样的话,她从深圳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我回信,可是那时我已不在了!
我千叮万嘱了门卫阿伯,我告诉他我要出门一趟,如果有我的来信,一定要帮我保存好,我一定会回来取的。门卫阿伯乐呵呵答应了。
“107班1号的夏生,204班1号的夏生,301班1号的夏生,三年来就你的信件最多了,也只有你最幸运了,能交到那么长久的朋友,并一直保持通信,我都为你感到骄傲!”
我不知道门卫阿伯昨天为什么突然说那么煽情的话,不过着实令我感动,他让我觉得我自己并没有那么糟糕嘛,不就成绩差了点,但至少我有一个可以交往那么长时间的好朋友!
“不知道秋水是否上了县一中线了?”
呵!我这可怜鬼,这一次终于学会真正关心起他人来了!要是有得选择的话,我会把前几天的书信重新写过!我不应该总是“自以为是”、“自我为中心”,我应该学着去关心他人了!
一股强大的力量又把我往前推出,我的脸挤压在高大彪悍东北汉子的臀部上。
“哎呀……”
“啊呀……”
“靠……”
“怎么又停车了,抛锚了吗?”
“司机!怎么搞的,你这样开,什么时候才到深圳呀?”
客车一停下来,车内的温度骤然飙升,我们如同饺子,被焖在一个大铁笼里,七月的大太阳就是一把火,司机就是那个点火的人。车内的小笼包被蒸得破了口,身上水直流,那刺鼻的味道让我连连打了几个哈欠。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有人要上车呢!”
我看不到司机的表情,却听得出他很开心。
“什么?还要塞人!”
“上不了了,都挤成肉饼啦!”
“司机,你别太贪心了,车都快被挤爆了。”
司机一加火,车上的饺子就被蒸熟了,一个个咕噜咕噜冒泡,沸气腾腾。
“大家互相谅解一下,互相包容一下,前面有辆客车抛锚了,车上有5人也去深圳,这不顺路吗?挤一挤还是可上的。”
“5人!我的天,你看我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整个人被挤到车门上了。”
“退费退费,要我下车。”
“别这样呀,老兄,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下车后去哪里搭车,况且你坐我的车天下最便宜了,退不了多少,多上来5人,我才补得过油费呀!”
说话间,后车门已经打开了,当然没有人下车,只有司机拼命往车上塞人。
“来,挤一挤,挤一挤,大家互相帮忙一下。”
“来来来,小孩先上,小孩往里面走。挤一挤,前方不远就有人下车了。”
我想往里面走,但双脚着实丝毫无法挪动,其他人也一样!司机费了好大功夫,才把5个乘客塞到车上,关上车门后,他们都紧贴着车门。
“忍一忍呀,你们也知道,我收费很便宜的,大家出门在外,就互相体谅一下呀,前方不远就有人要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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