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锵……”汉子紧握鼓槌,健硕的肌,黑红的肤。力,击打;面,起伏。晶莹的汗珠,迸射。
今天是汉子们出发的日子,两百三十二名镖师,平遥城内精心挑选出的最好的镖师,今天要准备出发了。这是一趟前途未卜的镖,死大于生,或许根本没有生的可能,至少在很多人眼里。
“这趟镖,你们怕了吗”“呸!”“你们要认怂吗?”“呸!”“不想出镖的就出来!”“呸呸呸!”“你们还有什么心愿?”“我就想听娘们唱个曲!”低低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笑声起伏,汉子们推搡着。
“桃花儿红,杏花儿白……”轻柔的女声响起,低低的,一个人,两个人…一群人。这是平遥城内精心挑选的一群女人,一群长得最福相的女人,近了她们的身,是一辈子的福气,今天她们要为这两百三十二位汉子擦身。
汉子们脱去上衣,用水沐浴清洁身体。水中,结实的臂膀抱住膝盖,不羁的头颅深深埋下,像子宫中的婴儿,汉子们用最纯真的姿态拥抱内心。他们的内心一遍遍的默念:菩萨保佑,平安归来,菩萨保佑,平平安安……“菩萨保佑啊,菩萨保佑他们啊!”仿佛有得到感应,周围送行的百姓合掌低声祈祷。
女人们用最虔诚的姿势握着澡巾,她们缓缓地擦拭,宽的肩,厚的背,终终忍不住,红了眼,垂了泪。平遥的女子啊,是不甘的,她跳上汉子的背,在他臂膀狠狠咬了一口!“啊~~”狠狠的,深深的一个牙印。“盖了我的戳,要永远的记着我,以后你就是我的汉子,我会等你的,等你回来!”
一年前……
黑衣黑裤的小厮一路急奔,在平遥城赵家大院内急奔,他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而这个消息改变了一个家族,两个姓氏和一群人。
赵家,平遥城内最大的票号,富倾半城。赵家三代单传,此时的东家是年轻的赵易硕。他一袭月白长袍,袍底上一抹深深沉沉的重红,他背手握拳而立,棱角分明的侧脸,光阴中,眼神里重叠着坚毅。
小厮带来了一个消息,是死,也是生:赵家票号分局的王掌柜在沙俄落难,全家被害身亡,唯有年仅7岁的王家小爷王思平作为肉票尚还生在。
“王掌柜是赵家票号的老人,这么些年来一直对赵家忠心耿耿,如今惨死异乡,我不能看着他唯一的血脉断了。这个脉我赵易硕来续,我们赵家来续。”年轻的赵易硕,坚毅的赵易硕,掷地有声的平遥票号东家赵易硕。他变卖产业,筹得了30万两白银,只为一个姓氏的延续,义无反顾。
那个年代还论江湖,那个江湖义字当头。
赵家三代单传,赵易硕尚无婚配,子嗣。为了赵家香火的延续,平遥城内,赵易硕进行了选妻。城内名门大家纷纷送来了自己的嫡系长女,一时赵家大院内暗香芳馥,桃红柳绿……
“选刘家嫡长女,年16,体貌端正,天性柔婉,知书识礼,举止得宜……”高高的声起,缓缓地,有力地,响起在赵家大院,响起在平遥城内。
这可能是一场无望的守候,但你仁义我便以仁义相待,你是英雄好汉需要报负,我便儿女情长柔情相守。
赵易硕走了,带着同兴公镖局232名镖师远赴沙俄送银换人。十个月后,刘氏诞下一子,终因产后虚弱撒手离去。
“生也生了,死就死吧。”淡淡的一句话,也是刘氏的最后一句话。是爱?是怨?是不舍?是释然?终是作一缕轻烟,袅袅而去。
平遥往事日月轮换,时光如逝,龙头檐下,青瓦楞上,一簇簇杂草短了,长了,黄了,枯了,青了……生生息息,轮转轮回。平遥城内叫卖小摊,人声鼎沸,热络依旧,仿佛一切都未曾变过。赵家大院,枯草丛生,庭内可罗雀,一切仿佛都变了。7年,赵东家的镖队整整走了七年。
这是不寻常的一天,黑衣黑裤的小厮从城门疾步奔走,胫走向告:“回来了,回来了,镖队回来了!”
“咚,咚,咚,锵……”红的鼓,一字排开,紧凑的鼓点欢快地迎接着远途归来的义士。“面,他们要一碗面,才进城!”鼓声骤停,急急的下了碗面送了出去。片刻,大开的城门,一抹深深沉沉的红,随风舒卷。“镖旗,镖旗进来了!”一个瘦弱的少年扛着大旗走向城门,步履急切却坚定,一步一步…
“回家了,我们回家了!”少年在高喊,年幼而沧桑的声音在平遥城内徘徊久久。他们回家了,一个少年和两百三十二个魂。
“王家小爷还真听话,让他在进城前要碗面,他还真要了。我是赵大牛,走了那么久终于回家了。”
“好多人啊,这么多人都是来迎接我的吗?好快啊,我就这么轻轻一跳,就到了平遥城,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用那么怕死了。”
“我是小山猫,我已经死了,死在了尖峰山上。你们都是来看我的吗?能拜托你们一件事吗?我有一只最爱的蛐蛐,临走时我把它放在了门梁上,你们能帮我去喂喂吗?它最爱吃新鲜的小葱叶。活着真好,为什么我死了呢?”
“山妹儿,是你吗?你在等着我回来吗?你看,你咬的牙印还在呢!哥哥一直没舍得洗澡,你看看!你还在等吗?你应一声,你倒是应一声啊!”
“我是王思平,王家小爷,是赵东家和两百三十二位镖师用命续回来的王家血脉。我们回家了!”
……
平遥往事我站在这里,曾经辉煌了,败落了,寂寥着,又热闹了的赵家大院。一束光照着一个不停奔跑的影,这是一个魂,奔跑了一百三十年,迷失在时光中的魂。“我是赵易硕,为了一个义字,我耗尽家产,千里走镖,只为换回一个血脉的延续。可是我死了,死在了回程的荒漠中。我不停的走不停的走,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这是我的赵家大院吗?你是谁?你们是谁?”
“这是赵家大院,但不再是赵家的赵家大院。赵家在你走后的第三年开始败落,各地分行纷纷摘匾关门,赵家大院几经易手,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三十个年头啦!”
“祖业在我手里断了吗?我对不起列祖列宗!我不该管这事吗?我不该走这趟镖吗?我错了吗?!我错了吗?!”
迷失的灵魂在呐喊。
他错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无数的人记住了赵家,记住了赵易硕;我只知道赵家宗祠赫然摆着刘家女儿的牌位;我只知道每年有无数王家,赵家的后人来祭拜;我只知道我被深深震撼。
他错了吗?我不知道,不知道……
人生啊,结局总是一样,长些短些罢了,有些人有些事记住了就是长长久久,像那山,那水,那沧桑了千年的石佛,那栽种在记忆中的茉莉……
短暂的圆满,悲情的长久,人生啊,总是要有些不一样的吧,不然多无趣。
平遥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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